崔窈宁的前半生人人艳羡。
她是清河崔氏的嫡女,自小骄纵任性,后嫁给同为簪缨世家的状元郎裴钰更是被宠上了天。
裴钰与她青梅竹马,情投意合,成亲当天许她绝不纳妾,一生无异腹子。
她以为裴钰真心待她,却没想到在父兄被人冤枉谋反下狱后,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外室进门。
他说:“蕊娘性情很好,不会与你相争,就算生下孩子也会养在你名下,谁都越不过你。”
再后来,他又说:“一个孩子你都容不下,你真教我失望。”
再一睁眼,回到十四岁那年。
这一次在春日宴上,望着众多风采出众的少年郎,崔窈宁的目光径直略过满眼期待的裴钰,定在那个肃静清越的青年身上,嗓音娇气又蛮横:“我选他。”
他是晋阳长公主的儿子。
同样也是裴钰的长房嫡兄。
裴宴书是高门世族教养出来的小公爷,气质清绝,芝兰玉树,自小就将规矩戒律刻在了骨子里,是整个京城出了名的端方君子。
却无人知晓,他自见到堂弟未过门妻子的那刻就起了觊觎之心。
不曾想,有一天,他心中的明月从天上奔他而来。
第1章 那外室已有三月身孕
元嘉三十六年,春。
这会儿已是薄暮时分,天光晦暗,细密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,忽而一阵料峭寒风吹过,打湿了朱檐下悬着的薄纱灯笼。
那雨声自窗棂传进屋内,吵得人不得好眠。
桃霜匆匆进来,语调急.促地喊:“夫人、夫人”
侍奉在屋内的杏雨听见外间的动静,忙掀了帘子出来,压低声呵斥:“小些声,夫人近些日子为着那名外室的事整日整夜的没睡,现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,可别又把人吵醒了。”
闻言,桃霜忙噤了声,只是脸上仍郁气难平。
杏雨见着,心下也有了些猜测,“如何了?”
桃霜压着声,忿忿地说:“报信的小厮说那外室已有三月身孕,想想咱们夫人被瞒了有多久?”
杏雨霎时沉默下来。
桃霜仍然憋着火,咬牙切齿地说:“那外室不过是勾栏里出来的,如何能与咱们夫人相比?”
“国公爷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带,亏得咱们夫人那般信他,也不怕沾了什么脏”
杏雨心跳慢了半拍,提高声音呵斥:“慎言!”
话音刚落,又觉得嗓门太大,往里屋瞥了眼,没听到里面的动静,才安下心,瞪着她小声说:“主子就是主子,也是你能轻易议论的?”
桃霜先前是怒气上头,眼下反应过来,吓得脸都白了,支支吾吾地解释:“我我就是心疼夫人。”
杏雨知她不是坏心眼的人,叹口气叮嘱:“下次别再莽撞了,隔墙有耳,若是传出去让国公爷知道,他要想发难,只怕夫人也不好保你。”
桃霜的脸白了又白,忙说不会了。
杏雨拍了拍她的手背,没再说什么。
她和桃霜都是夫人的陪嫁丫鬟,由老夫人亲自挑选陪着夫人一块长大,说句大不敬的话,在她心里早就将夫人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,如今见她受了这样大的羞辱,怎会不气?
桃霜话虽说得难听,倒也没错。
她们夫人是什么身份?
那可是大周第一高门,清河崔氏的长房嫡女,当今太子妃的胞妹,又有几个世家女能比?
国公爷即便想纳妾,也得选家世清白的女子。
更别提国公爷成婚当日,就曾对她们夫人许下誓言,这辈子绝不纳妾,一生无异腹之子。
这才过了多久,誓言就不作数了。
平白养个扬州瘦马做外室,折得不止是夫人,还是整个清河崔氏以及太子妃的脸!
崔窈宁自一场噩梦中醒来,刚想喊丫鬟上前,忽得听见外面杏雨和桃霜压得极低的声音。
她一怔,没再出声。
已有三月身孕啊
崔窈宁闭了闭眼。
也就是说他们至少三月前就已经勾搭在一块。
可裴钰演得那样好,她竟半点都没察觉。
若不是前些日子,她从裴钰身上闻到一些胭脂味,起了疑心派人去查,怕是会被欺瞒至死。
好在天不负有心人,总算查出点线索。
同僚给他送了个扬州瘦马,起初裴钰没答应,后来实在是瞧那女子可怜就将她安置到偏院,据调查的小厮说,那外室的模样有一两分像她。
之后,裴钰便常常去偏院看她。
再后来,裴钰便夜夜宿在了那里。
崔窈宁带着桃霜和杏雨偷偷去过那个偏院,红烛燃了整整一.夜,裴钰都未从那个小院走出,直至天明时分,才勉强有了点动静。
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?
崔窈宁只是觉得恶心。
裴钰同她说有公务在身,她信了。
裴钰同她说有要事缠身,她也信。
他瞒得这样好,没人怀疑过他。
他依旧给她摘花,给她买点心,跑遍整个长安也要给她买最新鲜最紧俏的珠花,仍然是她心里那个好夫君,是那个风靡长安的裴郎君。
可他的心,却在不知不觉中游离。
她从来没想过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,红着脸说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人的裴钰会变了心。
崔窈宁没办法忍受这点,她从成婚前就已经说过,她这人小性子,决不会同外人分享丈夫。
裴钰应得干脆,发誓也干脆。
可结果呢
崔窈宁闭了闭眼,嘴角敛起讥讽的笑。
“国公爷。”外间丫鬟婆子跪了一地。
崔窈宁回神,便见着裴钰跨步进来,他穿一身竹青长衫,目如朗星,颜若冠玉,因着受到重用,又袭承爵位,自有一股卓然清傲的气质。
“窈窈。”裴钰快步近前,“身子可好些了?”
崔窈宁的视线落在他身上。
她和裴钰自年少相识,又至如今,细数已经十年,她对他的表情实在太过熟悉,知道他此刻的担忧出于真心,却更觉得荒唐。
他装出深情样子对她嘘寒问暖,转头出了国公府却和那名外室在偏院颠鸾倒凤,耳鬓厮磨。
想到这,崔窈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倒海。
裴钰慌了:“窈窈”
崔窈宁神色冷淡的避开他的手,裴钰当她在病中使小性子,也不在意,让丫鬟端了药过来。
豆蔻是新来屋里侍奉的丫鬟,见状笑眯眯地说:“夫人,全京城的贵妇们都在羡慕您呢,您病了,国公爷一连告假三日在家照顾您。”
其他不知内情的丫鬟们也跟着打趣。
崔窈宁脸上却没笑,撑着身子起来。
裴钰端着药碗吹得凉了,又摸了摸,觉得合适才凑近喂她,崔窈宁只觉厌烦,抬手推翻了。汤药洒了一身,白底桃花瓷碗跌落在地,碎成几瓣。
裴钰愣在原地,不过也只当她生病时爱委屈的小毛病又起来了,教丫鬟重新端了碗过来,耐心地哄:“窈窈,大夫交代了你得喝药,若是嫌苦,我再教人拿点蜜饯一并吃可好?”
“等你身子好些了,我带你去郊外跑马,或者去陵阳散散心也好,那儿有一块温泉,对身子极好。”
他温声细语地说着,毫不在意长衫被弄脏。
崔窈宁看着只觉得恶心,抄起一旁的金丝镂空熏炉砸过去,裴钰来不及避开,额头磕破了皮,鲜血顿时渗了出来,看着极为可怖。
裴钰错愕地盯着她,很快化为愠怒,“崔窈宁!”
崔窈宁看着他,教杏雨拿了软枕给她垫着,只轻飘飘地问了句:“你那个外室怎么样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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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崔家意图谋夺大位现已满门抄斩
裴钰的身子瞬间僵住,眼里闪过一丝慌乱,不过很快就掩饰下来,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含糊过去。
一抬头,却对上崔窈宁的视线。
她神情极为冷漠,那双清妍妩.媚的眼里没有半分情绪波动,像是一汪古井不波的深潭。
成亲几年,裴钰何时见过这样的崔窈宁?
外人都说,清河崔氏的崔九娘虽生得仙姿玉貌,性子却骄纵蛮横,霸道无比,想要什么东西都得抢到手来,没有哪个世家贵女敢跟她呛声。
只有裴钰知道,不是这样。
窈窈性子是娇气任性一点,却也极为好哄,成亲后两人虽闹过矛盾,可很快就和好如初。
这还是头一次,她用这样漠然的眼神看他。
裴钰心头发冷,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,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。
崔窈宁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,抬眼吩咐屋内侍奉的丫鬟,“去把她带过来。”
桃霜和杏雨都知道她说的是谁,应声下去。
裴钰的喉咙滚了滚,最终语气沙哑的出声:“窈窈,这事是我的错,不怪她。”
崔窈宁看着他清俊的脸,心头某个地方瑟缩的痛了下。
她是真的觉得难过。
纵然她从小被娇惯着长大,顺风顺水到现在,可她是真切的喜欢裴钰,喜欢到现在。
可他却变了心。
崔窈宁回想起十五岁那年的槐夏,天儿出奇的热,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城外寺庙里看新开的荷花,结果刚出来没多久,她就热的犯了病。
没能履约,她觉得可惜,又烦闷。
薄暮时分,裴钰淋着一身雨水来了,手里抱着一束荷花,他眼里亮亮的,像含着光。
他说:“这是庙里开的最好的一枝,问主持大师磨了许久才肯我摘这么一朵。”
即便是大雨也没能浇散那些暑气,可他捧着荷花的样子,却莫名让整个屋子都静下来,崔窈宁一下子就听到了自已心脏传来怦怦乱跳的声音。
她难得红了脸,支吾着喊了声:“谢谢谢呀。”
那时,她真的以为她会和裴钰白头偕老。
那些往事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,崔窈宁怎么都想不明白,为什么十六七岁时说娶她是他这辈子最大心愿的裴钰,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
崔窈宁心里难过,面上却很平静,“你知道的,我不屑于动手。”
裴钰回了神,喉咙一片涩意。
她出身于五姓七望的崔家,自然不屑于跟一介瘦马计较。
半个时辰后,几个丫鬟婆子把人带过来。
那名女子一见裴钰就挣脱束缚扑了过去,颤颤巍巍的喊了声裴郎,裴钰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搀扶她,忽然又想到什么,顿了下又收回手。
崔窈宁神情平静:“什么时候的事。”
裴钰对上她冷漠的眼,艰难吐出一句:“四个月前”
崔窈宁嘴角轻轻扯了下。
两个月前,她的生辰,裴钰风.尘仆仆的从扬州赶回来,生辰当晚,他们一起去了寺里,老主持准他们在后院那棵千年银杏树下放长明灯。
裴钰站在树下的石桌前,提笔在长明灯上写心愿。
她凑过去看,上面写着:愿窈窈岁岁平安。
现下想来,只觉荒唐。
崔窈宁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,视线落在那名外室上,她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,穿一身水绿襦裙,小腹微微有些显怀,面若春桃,粉腮红润,仔细看眉眼确实有一两分与她相似。
蕊娘也在看她。
这位自及笄就被称为洛阳第一美人的崔窈宁。
崔窈宁自娘胎里就带了病,生下来时体重不足三斤,打小身子骨就不好,极少外出,养成了一身冰肌玉骨,又在病中,肤色真就是欺霜赛雪,偏她又是极为鲜妍明艳的长相,灼灼其华,艳如牡丹,这样半倚着的姿态,更是平添了几分妩.媚风.流,教人觉得多看两眼都是唐突。
蕊娘自行惭愧的低下头。
之前有人说她与这位镇国公夫人生的有几分相似,可她瞧着却不像,她哪有半分比得过她。
崔窈宁收回打量的视线,平静地说:“裴钰,你知道我的性格,先前承诺我的话,你既然做不到,我们之间再无可能,和离吧。”
裴钰震惊抬头,似是没想到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,猛地上前,“我可以解释,窈窈,你听我解释”
这次是他做错事,他承认。
可他从没想过要对蕊娘如何,只是对上跟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子,总是不忍她被人糟践。
尤其是那双略有些像她的眼,望着他时满是温顺和濡慕。
窈窈从来不会这样看他,她是清河崔氏的嫡女,待人接物傲慢又骄纵,对谁都一样任性,便是他惹了她不高兴,也会被她直接赶出去。
也因此,蕊娘身上的温顺让他几乎沉醉。
这是全心全意只有他的崔窈宁。
可即便这样,他也没准备要收蕊娘为外室,是那县令给他下了药,他将蕊娘认成了她才酿成错事。
醒来后,他不知如何面对,想打发蕊娘时,她却怀了身孕,不得已,他只好将她带回来。
他想着等个好时机再告诉窈窈,没想到她已经先一步知道。
心口一阵又一阵刺骨的疼痛,崔窈宁按了按,努力让语气变得平静下来,“把和离书给我。”
裴钰喉咙里满是苦涩,哑声问她:“窈窈,你真就半点都不顾我们的夫妻情分吗?”
“夫妻情分?”崔窈宁只觉得好笑,语气满是讥讽,“裴钰,你配与我说这个吗?”
裴钰攥紧了掌心,别开脸说:“窈窈,你死了这条心吧,我不会放你离开我身边。”
崔窈宁不想和他多说,直截了当的开口:“桃霜,把张妈妈叫进来,叫他们给家里写封信,让哥哥派人过来接我回去。”
桃霜应了声,将要出门。
裴钰喊住她,转头看向崔窈宁,语气低沉:“窈窈,你在病中,我原不想告诉你,怕你伤心过度”
他说得很慢,崔窈宁不知怎的,心头忽然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,“你什么意思?”
裴钰看着她,一字一句沉声说:“昨日子时,太子私下行巫蛊之事意图谋夺大位,太子妃崔氏及东宫一并妻妾皆被处死,涉事家族满门抄斩,三代之内女子充为官妓,男子流放三千里。”
第3章 一个孩子都容不下,你真教我失望
满门抄斩崔家胞姐
父亲母亲哥哥嫂子还有刚出生的小侄女
崔窈宁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,连喘气都不能,眼前一黑,直直栽下去。
“窈窈。”裴钰急急上前,目眦欲裂地朝屋内的丫鬟婆子怒吼:“大夫呢?还不快去把大夫喊过来。”
屋内乱成一团,丫鬟们急忙去请大夫。
裴钰沉着脸坐在床前,心头悔恨万分。
早知如此,便不该说出来。
可没想到她竟动了与他和离的心思,幸好崔家倒了,否则他还真怕那位大舅哥把她接回去。
好在如今,窈窈能依靠的只有他。
裴钰握紧了她的手。
屋内安静极了,连呼吸声都格外明显,蕊娘不安地绞着手帕,小心翼翼地喊了声:“裴郎?”
裴钰抬头看她,眼底阴翳一片,没心思再跟她多说什么,随意点了几个丫鬟送她回偏院。
因崔窈宁体弱多病,三天两头的要请大夫,裴钰索性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常住府内,丫鬟们催促过后,几个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进来。
看完后,大夫开了药,桃霜跟着出去抓了药,看着丫鬟们煎好,端进来递给杏雨喂夫人。
裴钰沉声说:“我来吧。”
杏雨垂着头,声音轻柔:“大夫说夫人这是急火攻心,不可再次动怒,若是醒来后看到国公爷,只怕”
她顿了下,没有说下去,将头垂得更低。
裴钰面色变化几下,最终让开位置。
喂完药,过了片刻。
崔窈宁意识渐渐转醒,眼里慢慢有了焦距,她咬紧唇,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响起裴钰的话。
一字一句,满是血腥。光从话里,就能窥探出究竟会有多少人将要死于这场巫蛊之祸。
崔窈宁闭上眼,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。
当今圣上登基十年无子,以至于国本动摇,是太子姐夫的出生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老实下去,当今大喜,大赦天下,将姐夫立为太子。太子对外强硬公正,对内宽顺仁和,朝堂上下无一不称赞其有太.祖之风,他太子之位做得稳稳当当,怎会行巫蛊之事?
定是有人蓄意陷害!
崔窈宁知道自已不该怨圣上,可就是忍不住。
胞姐十五岁那年嫁入东宫,崔家与太子乃是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此番横祸崔家如何躲得过?
几百条人命,她怎能不恨!
崔窈宁心口阵阵抽痛,强撑着身子起来问:“皇太孙如何了?”
裴钰忙近前,“太孙年幼,又是戾太子唯一血脉,圣上仁慈,故只是幽禁,并未伤其性命。”
仁慈?
不悔前过曰戾,不思顺受曰戾,知过不改曰戾。
崔窈宁心中讥讽,天家果真薄凉,这样的恶谥,当今下令后可曾想过太子出生时那刻的欣喜?
还有裴钰,因着两人的姻亲关系,又是太子胞弟齐王的伴读,太子姐夫待他向来不薄,不若如此,他如何能已弱冠之年任命户部郎中?
他却一口一个戾太子,真是狼心狗肺之人。
若是父兄还在,又岂会让他这般狂妄。
崔窈宁闭眼,潸然雨下。
见她神情凄然,裴钰柔声安慰:“窈窈你且安下心,当今下令时说过,外嫁女不咎其罪。”
崔窈宁回神,没想到他以为自已心生惧怕才掉了眼泪,只觉得从未认识过他,满眼失望。
裴钰不曾注意到她的神色,沉吟片刻温声说:“大夫说过你身子骨弱,之前吃的那些药就停了吧,左右不过是个孩子,何须折损你的气血?”
崔窈宁身子骨极差,成婚前大夫说过她年纪小,须得调养上数余年方才能行房事,她当时想为裴钰生个孩子,便一直吃些易孕的药材。
闻言,崔窈宁并未出声,不过须臾功夫,又听他说:“待蕊娘生下孩子后,我就教人把她送走,届时,孩子由你亲自教养,我会统一好下人的口径,他只有你一个母亲,窈窈你放心,谁都越不过你在我心里的位置。”
崔窈宁硬生生被气笑了,“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面前送,你当我是什么收破烂的吗?”
裴钰想到她刚得知崔家倒台的消息心情不好,便没有与她置气,叹口气说:“窈窈,那是我的亲生骨肉。”
崔窈宁反问:“所以我就该让个奸生子来糟践我清河崔氏的名声吗?裴钰,你不要脸我还要!”
裴钰的脸色顷刻阴沉下来,恼声道:“再是清流世家又能如何,当今一句话便能让崔家倒台,你如今是罪臣之女,能保着镇国公夫人的位置已是不易,行事说话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。”
“一个孩子你都容不下,真教我失望!”
言已至此,他甩袖离开。
崔窈宁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,喘不过来气,忽得喉咙一甜,她偏过头,大口大口殷红的鲜血往外涌,浸湿了雪白的寝衣。
她眼前一黑,彻底没了意识。
昏迷前,她隐约听到杏雨和桃霜凄厉的哭喊。
“姑娘姑娘,快醒醒,老夫人从长安回来了。”
“姑娘?”
“府内其余几位姑娘都早早去候着了,若是您去迟了,只怕二太太又找到机会阴阳怪气。”
耳旁乱糟糟的。
似是有人在说话,但隐隐约约,听得不太真切,越是想听,越觉得仿佛隔了层朦胧的水雾。
老夫人
什么老夫人?
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在她还未嫁给裴钰前就已去世,除了她,府内还有谁能被称为老夫人?
二太太
这又是在说谁?
崔窈宁费力地睁开眼皮,映入眼帘的是坠着各式各样珍珠美玉的红鲛帐,轻薄似烟,流光溢彩,映着袅袅升腾起的清雾,更似在仙境。
崔窈宁神情发怔。
这珍珠鲛帐是她十三岁那年,父兄送她的生辰礼,花费重金请工匠制成,纵然是整个大周都难寻到第二件。
她珍惜又爱护,喜欢得不得了。只是不曾想,带到镇国公府的途中,马车遇到磕绊,其中水头最好的一块翡翠碎成两半,她觉得心疼,便让杏雨放在箱底,再也没拿出来过。
如今,那块翡翠还完好无损
是梦还是
崔窈宁怔怔地盯着那里。
杏雨见她眼睛睁开,欣喜地朝后喊了声:“姑娘醒了姑娘醒了,桃霜快叫抱琴姐姐来为姑娘梳妆。”
第4章 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这年
杏雨嗓音轻柔,还带点小姑娘似的清脆。
崔窈宁下意识地看去,见着的却是十四五岁模样的杏雨,梳着双螺鬓,神情难掩活泼之色。
她一时怔住。
杏雨是她身边的大丫鬟,素来最是稳重细心,何曾有过这样喜形于色的时候?
抱琴
掩埋在脑海深处不愿提起的记忆,终于浮现。
杏雨和桃霜是祖母亲自给她挑的丫鬟,年纪与她相仿,她俩还没挑起大梁时,她屋内的大丫鬟一直是母亲身边的抱琴。抱琴性子稳重,杏雨就是她一手教出来的,品性与她一般。
及笄那年,府内丫鬟撞见抱琴意图勾.引二老爷,祖母知道后勃然大怒,当即发落了抱琴。
崔窈宁觉得抱琴不会做这样的事,上前求情,二婶当场捂脸哭了出来,说她这个侄女心狠,难道以为自已的亲叔叔就会做出这样的事吗?
崔窈宁虽这么想,却不能认。
那时,祖母也满脸失望的看着她,抱琴不愿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,冲出去撞柱以示清白。
她死的太过惨烈,鲜血染红了一地。
崔窈宁午.夜梦回之际,总是忍不住去想,若是早知道抱琴会遇到二叔,她就不会辛苦她去二房跑一趟,给六姐姐送簪子。
崔窈宁久久失神。
说话间,里屋的帘子被人掀开,十七八岁的姑娘端着铜盆进来,瓜子脸,柳叶眉,说话时笑吟吟的:“瞧瞧,咱们姑娘这是睡懵了。”
这模样,分明是抱琴。
十七八岁,俏生生的,还活着的抱琴。
这是怎么回事
还有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长安老夫人回来
这分明是她及笄之年发生的事。
崔窈宁心头隐约浮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。
难不成难不成她竟
抱琴将铜盆搁置在高脚架上,近前笑着说:“姑娘,奴婢服侍您起床可好?”
崔窈宁心绪复杂的点点头。
伺.候穿衣的时候难免碰到,察觉到手背传来的体温,崔窈宁心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。
她闭上眼,忍不住潸然雨下。
不是做梦,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及笄这年。
这时候,她还没过十五岁的生辰,没与裴钰定亲,哥哥也还没娶嫂子,一切都还没发生。
还来得及,还来得及。
父亲、母亲、哥哥嫂子、胞姐、太子姐夫,还有崔家上下几百条人命
崔窈宁光是念着这些名字,就痛得几乎站不稳,她不敢想全家被抓入大狱之后,会有多惊慌害怕,这些,都是他们原本不该承担的啊。
没关系的,崔窈宁,还来得及。
崔窈宁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已。
这辈子,她定不会让他们重蹈覆辙。不管是谁要害太子,要害崔家,她都会把他揪出来。
洗漱完,崔窈宁带着抱琴和杏雨去了前院。
正月才过,府内的灯笼还没收,挂在廊下,红灿灿的瞧着很是喜庆,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雪,薄薄覆了一层,更显得漂亮。
一路行来,丫鬟小厮纷纷行礼。
谁都知道大房的九姑娘是崔府内最得宠的姑娘,不管是老爷夫人,还是老太太,都偏疼她。
九姑娘也没辜负他们的疼爱,小小年纪就生得仙姿玉貌,还未及笄,姝色便已名冠洛阳。
让人不禁想,若是及笄后会是何等艳色。
这样娇娇一样的美人,本就合该把全天下的珍奇宝物都捧到她面前来,以供她赏玩。
崔窈宁到前院时,厅里已坐满了人。
崔老夫人信佛,听闻长安般若寺的主持法妙大师佛法精深,特意前去拜会,小住了半个月余回来,府内所有人都到了,已示孝道。
崔窈宁进门,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父亲崔誉。
他坐在左首位,边上依次挨着母亲王氏,再往下是哥哥崔瞻,胡姨娘生的二哥哥崔文,以及林姨娘生的四哥哥崔弘。
右边是二房。
二叔崔礼和二婶韦氏,二婶生的三哥哥崔浩,以及裴姨娘生的五弟弟崔明。
至于姑娘,大房除了她,其余的姑娘业已出嫁,二房这边,除了六姑娘崔秀秀在相看,二房嫡女七姑娘崔萱、庶女八姑娘崔婉都刚及笄。
上辈子,崔窈宁最喜欢六姑娘。
她母亲是河东裴氏二房的庶女,被祖母求娶给二叔做贵妾,按照关系算,她是裴钰的姑母。
裴姨娘得宠,又有子嗣傍身,却不做狐媚之态,老夫人很是喜欢她,平日里也很抬举她,准许她走动娘家那边的亲戚。
因着这层关系,裴钰年幼时常来崔府。
崔窈宁对裴钰最开始其实没什么特别感觉,只当家里来了个表公子,是六姑娘在她耳边经常念叨,她听得多了就产生好奇。
一来二去,她便觉得裴钰这人真好。
他念书好,却又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,他会画画,会折桃花,会送她新奇的生辰礼。
他在外出游学时,给她写过一封又一封的信,上面写着他游历时见到的风景,他文采斐然,看着那些字,崔窈宁仿佛也跟着一同游历了。
崔窈宁想,她对裴钰绝不是一时动心。
是潜移默化,是长久漫漫,一点一点占据。
崔窈宁又想到六姑娘。
六姑娘性情温柔小意,在家说话都不敢大声,却对她和裴钰之事极为关心,每回她与裴钰置气,都是六姑娘变了法的过来哄她。
崔窈宁笑她,也不怕明哥儿知道后吃醋,待个表弟竟比亲弟还关心。
六姑娘听她这么说,笑着说还不是她太好,想让表弟把她尽快娶回家。
那时,她羞得没再说话。
上辈子崔窈宁没有深思过,现在跳出喜欢裴钰的这个圈,她却能隐隐窥出几分缘由。
六姑娘,似乎不想让她高嫁。
裴钰只是镇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子,这样的身份配别的世家女绰绰有余,配她却有些低了。
错非长房嫡子在他们定亲没多久就没了,本朝又有大房不可无嗣,必要时过继子嗣之言,镇国公的爵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袭。
崔窈宁敛下心神,一一给几位长辈行礼。
二夫人韦氏抬眼看着侄女进来,皮笑肉不笑的,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咱们家九娘头回儿这么早起床,没等着老太太用饭再过来?”
第5章 再过两个月,咱们家九娘便及笄了罢?
二夫人出身京兆韦氏,是老夫人的嫡亲侄女,出嫁前父兄疼着,出嫁后老夫人宠着,日子过得很顺心,唯一添堵的就是大房的两个侄女。
老太太虽不喜大房,对两个孙女却极宠。
不管是大一点的三娘,还是小一点的九娘,都疼到了骨子里,什么新鲜玩意都紧着她们。
大房的三娘和她生得二娘年纪相仿,两人差不多时候相看,谁曾想三娘竟有幸被太子看中,亲自求圣上赐婚,入主东宫做了太子妃。
韦氏退而其次,想着将二娘嫁给其他皇子,公爹却说崔家出了一个太子妃已经足够了,再嫁入皇家只怕会惹得圣上猜忌。
公爹都发话了,韦氏还能说什么呢?
好不容易把二娘嫁出去,过了几年的舒坦日子,如今七娘又到了相看的年纪,这就算了,偏生她后面还有个快要及笄的九娘。
韦氏实在笑不出来。
整个洛阳,谁不知道崔九娘姝色无双?
这还没及笄,明里暗里打听得人就数不胜数,要是及笄了,崔家的门槛还不得被踏破?
有九娘在前,谁能看得见她的七娘?
韦氏带着这样的怨气,素来对她们没个好脸。
崔窈宁今儿个穿了件妃色缠枝纹褙子,下搭了条荔枝白罗裙,因着天气冷,外罩着莹白缎织掐花斗篷,围领簇了圈雪白的绒,愈发衬得雪肤花貌,浓鬓香腮,像是牡丹盛开绚烂到极致的那种灼艳迭丽,带了点咄咄逼人的张扬。
她一进来,满室生辉不外如是。
韦氏看着更觉得糟心。
崔窈宁才要说话,后面忽然传来老夫人不悦的声音:“九娘自幼身子骨就不好,你这个做婶娘的不心疼就算了,怎么还跟个小辈计较?”
崔窈宁回头。
几位丫鬟搀着个面容慈祥温和的老太太进来,因是才礼佛回来,穿得很是素净,只有手腕套了两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,显出几分贵气。
崔窈宁快步过去搀扶住她,嗓音又娇又软,“祖母”
小姑娘的语气里满是濡慕和依赖。
崔老夫人听得心都化了,拍了拍她的手背,慈声说:“别怕,祖母在这,看谁敢教训你。”
二房的七姑娘崔萱见状撇撇嘴,语气泛酸,“有祖母这么偏疼着九娘,谁还敢说她啊?”
她和崔窈宁一直不合。
除了有母亲耳提面命的原因外,还因为崔窈宁总爱找六姑娘崔秀秀玩,分明她俩才是嫡女,她却总跟个庶女来往,平白折了她们的身份。
崔老夫人虽然喜欢大房的两个孙女,却也不是拿二房的孙女当草的人,闻言佯怒道:“你这丫头,倒好意思说我偏疼,仔细想想,哪回儿我教人送的东西不是你和九娘一人一份?”
七姑娘崔萱到底年幼,见祖母板着脸,以为她真生了气,忙走近晃着她胳膊撒娇说以后不会了。
崔老夫人伸手点了她眉心一下,提醒道:“你娘是个糊涂虫,别学她,都是自家姐妹,没得非要争个高低出来伤了情分,倒让人笑话。”
文岚是个争强好胜的脾气,七娘性子随了她。
好在七娘年纪还小,心地也不算坏,掰得过来,否则她要头疼死。
崔萱讪讪一笑没说话。
韦氏却恼了,被姑母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训,她臊得脸都红了,气得跺了跺脚,“母亲!”
又不是二八少女,做这种姿态。
真是没眼看。
崔老夫人瞪她一眼,教人搀扶着坐了首位。
崔誉忙起身,领着大房的人跟崔老夫人行礼,而后恭声问起老太太一路上的情况。
崔老夫人语气平淡的回了几句。
两人分明是母子,却客气疏离的像陌生人。
崔窈宁看着他们,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父亲和祖母的恩怨她后来才知道缘由。
祖母当年生父亲的时候大出血,废了好大功夫才生出来,结果父亲却被曾祖母抱去了养。后来,等祖母养好,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根本不要她,哭着闹着要回曾祖母那。祖母觉得心寒,生了二叔后留在身边亲自抚养,曾祖母说她不顾父亲,就把父亲又要回了自已院里。
直到曾祖母去世,父亲才又回到祖母身边,可那时候祖母身边已经有了嘴甜的二叔,父亲又是个沉默内敛的性子,跟祖母更加疏离。
后来,父亲到了成婚的年纪,祖母给他挑了娘家的侄女为妻,父亲拒绝了,说只想娶母亲。
祖母气个半死,她觉得是曾祖母压了她这么多年,以至于他们母子情分淡薄,好不容易把曾祖母熬走了,父亲却要娶曾祖母的嫡侄孙女。
自这次以后,祖母愈发不待见父亲,不待见大房,母亲嫁过来后更是没给过好脸。直到上辈子祖母去世,两人的心结都没解开。
父亲嘴上不说,心里大概也是难过的。
父亲和祖母对自已都一样疼爱,如果有机会的话,崔窈宁真心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尽释前嫌。
崔老夫人和两个儿子寒暄完,先问起各房公子们的学业情况,满意点点头后问起府内姑娘们的婚事。
“六娘定了亲,七娘和八娘都到了相看的年纪,八娘”崔老夫人顿了下,看了眼韦氏,敲打道:“文岚,八娘喊你一声母亲,她的婚事你也上点心,到底是我们崔家的姑娘。”
韦氏强笑着应了声是。
八姑娘崔婉始终垂着头,一派低眉顺眼的样子。
她是庶女,生母只是瘦马,受过一阵宠爱后便被父亲抛之脑后,她自小就被人忽视惯了,没想过有一日,祖母会替自已的婚事做主。
这样一来,嫡母也会费些心思。
崔婉不敢奢想什么高门大户,只要是个清白人家,能做个当家娘子便足够了。
崔婉红着眼起身道谢。
崔老夫人笑了笑,“自家人,说什么谢。”
言毕,崔老夫人的目光又落在崔窈宁身上,小姑娘也不知在想什么,心不在焉的,她转头看向大儿媳王氏,“我记得再过两月,咱们九娘便及笄了罢?”
第6章 她未来的丈夫绝不会裴钰
大夫人王氏忙应了声是。
崔老夫人收回视线,再落到最疼爱的孙女身上,便带了笑,“咱们九娘及笄想要什么生辰礼?”
崔窈宁先前还在想怎么让他们两个冰释前嫌,被哥哥崔瞻推了下,才愣愣地回过神。
崔瞻压低声重复了下崔老夫人的话。
崔窈宁仰头,一双妩.媚的凤眼弯成月牙,嗓音似掺了蜜一样,“祖母送什么我都喜欢。”
“瞧瞧瞧瞧”崔老夫人指着她笑起来,“这丫头不怪我偏疼她,嘴甜得像是抹了蜜,跟她说回话,我都觉着自已年轻了许多。”
“真的呀?”崔窈宁笑眯眯地说:“那敢情好,我以后只管追着您说话,您不嫌我烦就行。”
崔老夫人笑骂:“小顽皮猴,可别烦我。”
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晚菊,见状抿唇笑起来,“老夫人分明心里高兴着却藏着不说,若是九姑娘真不来,您怕是得失落好一阵子了。”
崔老夫人瞪她:“就你话多。”
晚菊伺.候老太太许久,知道她是什么脾气,抿着唇笑了笑,并不害怕。
崔窈宁弯了弯唇,“您再烦我,我也要去。”
崔老夫人又说她黏人,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好,不过嘴上说着烦,脸上却满是笑容。
崔萱撇撇嘴,下意识地又想酸两句。
韦氏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。
崔萱不满地看着她:“母亲,你干嘛啊!”
韦氏压低声说:“你祖母刚才说的你又忘了?非得让你祖母再训你一顿,你才能长记性?”
崔萱噎了下不敢吱声了。
祖母板着脸生气时,母亲都不敢和祖母呛声,她更不敢,也不知崔窈宁哪来这么大的胆。
崔老夫人又和王氏说:“及笄了就要预备着相看了,多找些适龄少年们的画像教九娘挑一挑,她眼光高,寻常人家的男子可瞧不上。”
王氏笑着应声是。
这下,崔萱可忍不住了,“谁说她瞧不上?我看崔窈宁什么破落户的人都喜欢。”
崔老夫人的脸骤然沉了下去,眯着眼淡声问:“七娘这话什么意思?”
崔萱有些害怕,不过还是想看崔窈宁吃瘪的心思占了上风,仰着头大声说:“裴姨娘的侄子先前来咱们家住过一段时间,经常找崔窈宁出去玩,一来二去,崔窈宁就喜欢上了他。”
她又不是傻子。
崔窈宁那么霸道娇气一个人,除了跟长辈说话客气,和他们兄弟姐妹何曾像对裴钰一样?
崔萱不喜欢六姑娘,也不喜欢裴姨娘。
更讨厌那个裴钰。
河东裴氏又怎么样?
她们清河崔氏还是天下第一高门呢。
崔老夫人前些年见过裴钰一次,他念书好,相貌也端正,确实是个风采出众的少年郎,又是河东裴氏二房的嫡长子,算不上破落户。
但要说与她的九娘相配,身份确实低了。
她胞姐可是太子妃啊!
大房的这对姐妹花,崔老夫人都喜欢。
要说更喜欢谁,她私心里更偏向于九娘一点,她小时候生下来那么小一团,又娇气又爱哭,谁哄也不好使,偏一见到她,就咧开嘴笑。
那么粉雕玉琢的小姑娘,她怎么能不喜欢?
三娘做了太子妃,崔老夫人私心里想着九娘未来的丈夫就算不是皇子,郡王什么也好啊,她实在不忍心让她家九娘差姐姐太多。
她们姐妹情深,可旁人不这么想,一想到,外人会用那些话来伤害九娘,她心肝都疼。
崔老夫人没出声,屋内的人便也不敢说话,气氛静谧极了,掉根针在地只怕都能听见。
崔萱硬着头皮主动开口:“祖母,我没说谎,不信你问六姐姐,她知道的可比我清楚。”
崔老夫人回神,抬眼看了过去。
崔秀秀被吓了一跳,后背慢慢起了层汗,在老夫人看不清喜怒的表情下,结结巴巴地说:“九娘素来爱找我玩,一来二去难免遇到表弟,要说是否喜欢,我我却是不知。”
崔萱不满地瞪她,“你装什么啊!你平时不就爱领着崔窈宁跟你那什么表弟一块玩吗?”
崔秀秀咬着唇,急急地说:“七妹妹误会了。”
崔萱却看不惯她这样子,故作柔弱的给谁看呢?跟她娘一样自甘下贱,好歹也是世家出来的女子,却不知打哪儿学来了勾栏里的做派。
崔老夫人神情仍然不辨喜怒,又将目光转向崔窈宁,淡声道:“既然如此,你自已来说。”
崔窈宁没有丝毫慌张。
大周民风开放,男女相约出去游玩很正常。
上一世,崔萱也提过这事。
那时她被说中了心思,当即红了脸,祖母为着她的面子没有继续问下去,匆匆让人散了。
这辈子,既然不决定和裴钰纠.缠,一些不必要的感情就不用让祖母他们知晓了。
反正,她未来的丈夫绝不会是他。
“祖母,您吓到我啦。”崔窈宁笑眯眯地说:“我从前找六姐姐玩的时候,六姐姐每回都会提到裴钰,我听多了就好奇嘛,后来发现,他这人也挺有趣的,总能找到新鲜玩意儿。”
她说得坦坦荡荡,语气里都是对玩伴的夸奖,嗓音又甜又软,分明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。
崔老夫人一早知道她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,也没把这事情往严重了想,小姑娘年纪还小,府内头一回来外男,她觉得新鲜是正常事。
只是六姑娘
想到这,崔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,她倒不知道,六娘什么时候学了这些算计人的功夫,还把这手段用到了自家姐妹身上。
她这小心思骗骗没出阁的小姑娘还行,在场的长辈哪个不是人精,一眼就看出她耍的手段。
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,有讥讽有打量有冷漠有怒意,崔秀秀脸色煞白,几乎坐不稳位置。
到底还是个刚定亲的小姑娘,稳不住,还没说什么呢,就叫她情绪外泄,差点哭出来。
崔老夫人轻轻扣着黄花梨的案面,淡淡地说:“文岚,你是二房的当家主母,阿礼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,平日里多用点心教养子嗣,府内的庶女品性不端,传了出去,你脸上难道就能好看到哪去?”
第7章 母亲,我不喜欢他了
韦氏没反驳,干脆应了声是,往二爷崔礼那瞥了眼,捻着手帕跟老太太哭诉:“我倒是有心管,就怕到头来二爷反倒说我苛待庶女。”
崔老夫人闻言淡淡扫了眼崔礼。
老夫人执掌崔家几十年,威严自是不必多说,脸色一旦沉下来,便没几个人敢大声说话。
二爷崔礼见状讪讪一笑,忙说不敢。
韦氏心头一阵畅快,看了眼六姑娘崔秀秀。
老太太看似是训斥她,实则是在指桑骂槐,就差没指着六姑娘的鼻子骂她心术不正了。
裴姨娘不是个好的,上行下效,这小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如今老太太发了话下来,又没二爷护着,看她怎么收拾这两个狐媚子。
韦氏心里痛快,连带着看崔窈宁都顺眼些了。
崔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,精力不如从前,说了会儿话便觉得疲惫劲上来,摆摆手让人散了。
大房、二房的人一一行礼告辞。
崔窈宁走得最快,刚出前院,便被人喊住。
崔秀秀领着两个丫鬟追上来,似是走得急,微微有些喘气,停顿休息了会儿,她咬着唇,小心翼翼地问:“九娘,你没生我气吧?”
崔窈宁见她不安地绞着帕子,想来应该很紧张,笑了笑,故作不知地问:“我生什么气?”
她这样子让崔秀秀觉得有些陌生。
不过,兴许只是因为她们有几天没见了罢?
崔秀秀稍稍放下心,红着眼说:“祖母他们都误会我倒没什么,我毕竟是个庶女,不受宠爱,可我们这样要好,我不想你也误会了。”
“母亲是个什么脾气你也知晓,父亲又是个不管事的,我和姨娘在府内日子难过,所以见到阿钰便当成依靠,习惯性在嘴里念着,不曾想,放在别人眼里便是我蓄意教阿钰勾.引你。”
她继承了裴姨娘的好相貌,粉面桃腮,秀丽婉约,哭起来楚楚动人,让人忍不住想近前安慰。
崔窈宁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。
崔秀秀只比她大一岁,两人年纪相仿,她脾气好,说话也温柔,她便常常找她玩,把她当亲姐姐一样看待。纵然重生后,察觉到她把裴钰介绍给她,存着不想让她高嫁的心思,可裴钰确实是她自已挑的,崔窈宁也不想计较太多。
但这辈子,祖母挑明了说,她仍然撇清自已,她倒是清清白白了,那祖母她们成了什么人?
崔窈宁觉得心寒,半句话都不想说。
没得到回应,崔秀秀哭声渐渐停歇,觑她一眼,咬着唇转了话题,“九娘,你刚才在祖母面前赌气说不喜欢阿钰,是不是怕被责怪才”
崔窈宁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,出声打断她的话:“六姐姐,你听谁说的我喜欢裴钰?”
崔秀秀一下子愣住了。
没等她开口,崔窈宁又说:“在祖母那儿,我已经说的很清楚,我只把裴钰当玩伴,女儿家的名声要紧,还请六姐姐莫要与我开玩笑。”
说完,她福身行礼,带着抱琴和杏雨走了。
崔秀秀神情发怔,连出声挽留都忘了。
阿钰那样的相貌家世,若不是她身份低了些,这样的好夫婿她怎么可能会让给九娘?
一定是老夫人在,九娘怕被责骂说了谎。
崔秀秀这样想着,心里却仍觉得有些不安,还是得给阿钰写封信,让他多哄一哄九娘。
打定主意,崔秀秀带丫鬟回了小院。
崔窈宁领着抱琴、杏雨去给母亲请安。
刚掀了帘子进去,便闻到一股极重的药味,崔窈宁皱了下鼻子,近前问:“您又病了?”
王氏笑了笑,“普通风寒罢了,不碍事。”
她招招手,让小姑娘坐到床边来,抚着她的长发问:“方才你祖母在那,我不好细问,现在就咱们娘俩,你跟我说说心里话,你是在和裴家的那个小郎君闹脾气,还是真不喜欢了?”
崔窈宁仰头问:“母亲不觉得裴钰身份低吗?”
王氏叹了声:“我倒宁愿你嫁些身份低的,身份低的,看在你父兄的面上,也不敢纳妾。”
她抚着小女儿柔顺的乌发,有些出神:“都说高门主母好,可又好在什么地方呢?遇到不好女色的丈夫,也就跟三四个女人分享,遇到那种好.色的,后院里全是女人,想劝阻都没那个底气,这种日子也就身份地位叫旁人艳羡,其中滋味只有自已知道。”
她出身太原王氏,出嫁前是赫赫有名的才女,家世清贵,与丈夫崔誉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,嫁入崔家后,过了段很是快活甜蜜的日子。
纵然婆母刁难,那日子也是快活的,让她觉得她与丈夫一体的,只是生活哪有那么如意呢?
很快,老夫人送了贵妾韦姨娘。
再后来,又来了林姨娘、赵姨娘,还有最得宠的胡姨娘,源源不断的新人往后院里送,各个都跟花骨朵一样漂亮,谁看了能不喜欢呢。
王氏已经想不起来丈夫当年说娶她时的模样,不抱希望也就没有失望,她这辈子就这样了。
可她希望自已的女儿能过得幸福快乐。
三娘嫁入皇家是没这个希望了,可九娘可以。
裴家那个小郎君品性相貌都不错,身份虽比九娘略差些,却又不算太低,若是九娘嫁给他,有她父兄胞姐的面子,裴钰应当不敢纳妾。
崔窈宁仰头看着母亲,因常年服药的缘故,她的身形极为单薄,下颌清瘦,美丽脆弱的像是一朵绽放在悬崖峭壁上,摇摇欲坠的海棠花。
都说父亲和母亲感情甚笃,可若真的那么好,大房里就不会那么多庶子庶女。
崔窈宁窝在她的怀里,用脸颊蹭了蹭她放下来的手背,闷声说:“母亲,我不喜欢他了。”
“真不喜欢了?”
“嗯。”
“不是在闹小脾气?”
“不是。”
“好好好。”王氏柔声应下来,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尖,笑着说:“既然你不喜欢他了,母亲就再给你挑一些风采出众的少年郎,九娘是想要家世低一点的呢,还是家世高点的?”
第8章 是那裴钰没福分
崔窈宁想了想说:“家世高点的罢。”
上辈子太子忽然倒台,以至于崔家被满门抄斩后,她却在他们死后一日才得知了这个消息。
这辈子,她绝不会让他们重蹈覆辙。
既然如此,便要选个家世高的,这样的话,一来方便打听消息,二来也能让人投鼠忌器。
崔窈宁敛下心思,没再继续想。
王氏的神色有些复杂,觉得女儿没把自已刚才的话听进去,不过也没说什么,笑了笑说:“好,到时候我给你好好挑几个优秀的。”
崔窈宁猜到她在想什么,抱住她的胳膊撒娇,“母亲,我知道您怕我嫁入高门受委屈,可您想过没有,小门小户里难道就没有狂悖之徒吗?”
王氏瞪眼:“他敢?”
王氏素来是个温柔性子,可遇到女儿的事上便强势起来,冷笑着说:“他要是敢对你不敬,我立马让你大哥接你回家,官他也别想做了。”
王氏话虽说得狂妄,却也有这个底气。
五姓七望素来同气连枝,共同进退,大周朝堂近乎大半都是世家之人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崔窈宁听着母亲的话,眼圈顿时红了。
裴钰也知道这个道理,所以他只敢等崔家落魄了再欺她,这样的人比阴险小人更让她作呕。
“可万一太子倒台了呢?”
没等母亲开口,崔窈宁哽咽着说:“女儿昨晚做了个梦,梦见崔家被满门抄斩,那个裴钰好生猖狂,成亲时许女儿一生绝不纳妾,待崔家没了,却把外室带进府里让女儿养个外室子。”
王氏刚想训斥她私下议论皇家是大罪,不可再说,下一秒,却听见小姑娘哽咽压抑的哭声。
再细听她的话,顿时恼了三分。
王氏忙扯开她,小姑娘却不肯从她怀里钻出来,细瘦的肩头轻轻颤动,哭得她心都疼了。
没有谁比王氏更清楚她生的是怎样一个娇气包。
她的九娘是府内最小的姑娘,刚生下来时体重不足三斤,哭声细的跟小猫崽一样,府里不知用了多少药材银两才把这个小娇气包.养大,上至老夫人,下至丫鬟们,都对她疼得厉害。
尤其老夫人,老夫人不喜他们大房,对这个孙女真就是疼到了骨子里,也不怪二房眼酸。
从小到大,九娘要什么都有。
这还是头一回,她哭得这样委屈,想到九娘说梦里遇到的事,王氏顷刻间厌恶起了裴钰。
虽然知道,不该因梦里的话而迁怒他,可王氏就是忍不住,兴许是因为九娘说的太真了,她竟觉得那一字一句像是真发生过一样。
“九娘不哭了。”王氏轻轻拍着她的背哄,“我和你爹爹哥哥还有祖母,我们都在呢。”
这不是梦!
这就是上辈子他们的结局啊!
崔窈宁想张口告诉她,却怎么都说不出口,只能任由眼泪汹涌地往外掉。
王氏心疼死了,一面拍着她的背,一面忍不住痛骂裴钰,连带着二房的六姑娘也讨厌上了。
幸好九娘没陷进去,不然她生撕了她的心都有。
怨不得九娘不喜欢裴钰。
别说她还是个小姑娘,就算是换成她,梦见这样的事,对裴钰都很难再升出好感。
罢了,是那裴钰没有福气。
王氏漠然的想着,愈发轻柔的拍着女儿的背。
哭了好一会儿,崔窈宁慢慢止住泪,吸了吸鼻子,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母亲怀里爬起来。
王氏拿手帕给她擦脸,“哭够了罢?”
崔窈宁的脸色有些微微泛红,扯着她的胳膊撒娇,“您别说了,再说我要生气了。”
“好好好不说。”王氏点了下她的鼻尖,笑着吩咐身边的大丫鬟抱棋,“快去打盆水来,教姑娘洗洗,哭成了小花猫出去可怎么见人。”
抱棋捂着嘴偷偷笑,应了声下去。
崔窈宁又一次红了脸,“您答应我不许提的。”
王氏纵容地应下:“不提,不提。”
洗完脸,崔窈宁陪着母亲又坐着聊了会儿,才带着抱琴和杏雨回自已的四时院。
绕过长廊,便是小花.园里的观赏亭,丫鬟们精心侍弄的几株春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,远远望去,枝头覆了层薄薄的雪,显得清艳又鲜妍。
崔窈宁兴致来了,踮起脚尖折了几枝。
不多时,天空又飘起了雪,看那样子,一时半会儿估计都不会停,有愈下愈大的架势。
再往前还要走好一截路。
抱琴柔声催促:“姑娘快些回罢,您若是喜欢,稍后我教人摘些送过来,您前些时候风寒才好,若是淋了雪惹出病来。老夫人和夫人又要担心了。”
她是母亲指过来伺.候的,崔窈宁向来敬重她,闻言不再耽搁,一路回了院里。
崔秀秀身边的大丫鬟兰香在院里等候多时,见她们回来,迎上前行了个礼,“九姑娘。”
桃霜还不知两位姑娘今天已经闹翻的事,近前笑着解释:“姑娘,兰香姐姐在这儿等了许久,说是六姑娘有话让她带给您。”
崔窈宁的好兴致瞬间散了干净,朝杏雨使了个眼色,抱着怀里的几枝桃花进了屋里。
桃霜愣了下,刚想问什么,杏雨便拉着她到一旁说话去了。
抱琴掀了帘子跟进去。
兰香在心里苦笑了声,可六姑娘交代过,她若是办不成就没好果子吃,只好硬着头皮跟进去说:“九姑娘,我家姑娘有话让奴婢带给您。”
屋内烧了地龙,和外面的温度截然相反。
崔窈宁嫌热,进来便把斗篷脱了,抱琴接过去挂在架子上,又关紧了窗棂,这才近前问:“刚刚在外面淋了雪,姑娘要不要换身干净衣裳?”
从始至终,都没人搭理过兰香。
兰香明白为什么,并不怨恨,恭恭敬敬的等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见九姑娘换了身素色的褙子出来,下搭了条胭脂色罗裙,这样素净清雅的颜色更显得她容色姝丽,不可方物,那双妩.媚鲜妍的凤眼抬眼一扫,教人连身子都软了半边。
她倚在美人塌上,把.玩着手里的桃花,漫不经心地问:“说罢,她要你带什么话。”
第9章 祖母就是偏心,用饭只喊九娘
兰香松了口气,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响头,“九姑娘仁慈。”
崔窈宁捏着桃枝轻点了下,“起来罢。”
兰香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,这才起身回话:“我们姑娘说,今日之事,是她说错了话,还请九姑娘念着往日情分,莫要与她置气。”
崔窈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“还有吗?”
兰香摸不准九姑娘是个什么想法,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:“有有的。姑娘说,若是您肯原谅她,她必定亲自登门道歉,给您赔罪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
崔窈宁把.玩着桃枝的手指顿了下,淡声说:“回去告诉六姐姐,都是自家姐妹,又没深仇大恨,谈什么原不原谅,倒教外人看了笑话。”
九姑娘容色姝丽,那双凤眼多情又妩.媚,便是没说话都给人一种欲语还休的意味,可一旦神情冷下来时,便如那画像上的九天仙子,凛若秋霜,气质清艳,浑身带着摄人的贵气。
兰香心头发颤,应声告退。
才出门,见九姑娘身旁的大丫鬟抱琴姐姐也跟着出来,兰香忙停了步子。
抱琴笑笑,递给她一把伞,“外面下了雪,姑娘怕你路上受寒,特意教我过来送你。”
兰香拿着伞,一时怔住。
抱琴觑了眼外面的天色,拍拍她的手背笑着说:“快回去罢,路上雪越下越大了。”
兰香抿唇说:“那姐姐替我谢过九姑娘。”
抱琴点头应下,见她撑着伞快步出了院子,才收回视线,掀了帘子回屋。
姑娘不知道何时从美人塌上起了,站在窗棂前,拿着把精致的小铰刀修剪着刚抱回来的桃枝。
抱琴挑了个白底粉桃玉壶瓶递过去,笑着说:“倒是个知道感恩的,也不枉您一番心思了。”
崔窈宁头也没抬,“也是个可怜的。”
从前没细想,只觉得六姐姐脾气温柔,可昨儿个听她说的一番话,她倒觉得那些温柔都是装出来的,她真正的性子未必是这样。
若真像她猜测的这般,只怕伺.候她的丫鬟日子都不大好过,兰香回去,少不了被责骂。
到底也是因为她,一把伞又算得了什么。
崔窈宁没在意,将修剪好的桃枝插.入瓶内。
雪愈下愈大,伴随着阵阵寒风,刮在脸上刺骨的疼,不过片刻,四周便已是一片银装素裹。
晚香院内,几个婆子伸头看一眼外面的天气,裹紧了身上的衣服,凑在一块说话。
忽然听到“吱呀”一声。
几个婆子眯了眯眼定睛去瞧,原来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兰香回来了,连忙堆出笑容打招呼。
兰香朝她们笑了笑,撑着伞快步进了院里,到檐下后将伞合上,轻轻抖了抖,见有个新来的小丫鬟闲着,招招手让她把伞送到自已房里。
小丫鬟刚进来伺.候六姑娘,知道兰香是六姑娘的大丫鬟,正想讨好她呢,笑嘻嘻地接了。
兰香见她走远,转身进了屋。
崔秀秀信写到一半,见兰香掀了帘子进来,提笔的手微顿,轻声问:“九娘如何说的?”
兰香心神一凛,如实说道。
崔秀秀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,语气不复方才的温柔,咬牙问:“她可是怪我没亲自去?”
兰香低垂着头没出声。
依她来看,九姑娘就算怪,大概也是怪姑娘算计她,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。
她们这些做下人的,觉得九姑娘待姑娘其实很好,什么新鲜玩意都往她这送,姑娘却说这是九姑娘在收买人心,变着法的炫耀她过得好。
兰香觉得并不是这样,可也不敢说。
之前新来院里伺.候的小丫鬟,因为一时嘴快说了这些话,没过几天便失足掉进池子里了。
她们心里都有猜测,却没一个敢声张。
“我问你呢!”崔秀秀拍了下桌,压抑不住火气,“说话!”
兰香身子一颤,低声回答:“九姑娘应当不是那个意思,兴许只是还没消气,说了气话罢了。”
崔秀秀觉得这话挺有道理,心头的火气散了三分,丢了笔,脸色由阴转晴,“麻烦你跑一趟了。”
兰香毕恭毕敬:“这是奴婢应该做的。”
崔秀秀往外瞥了眼,“这么大的雪你一路淋着回来,待会我教人给你煮碗姜汤暖暖身子。”
兰香感激涕零,又说:“九姑娘赏了奴婢伞。”
崔秀秀神情一滞,旋即笑了起来,“倒是稀奇事,九娘一贯霸道,没把你赶出来就不错了,看来今天心情好,你算是赶上好时候了。”
兰香笑着说:“奴婢运气好罢了。”
崔秀秀摆摆手让她下去,低头看了眼写了一半的信,因为刚才情绪不稳,甩了几滴墨上去,清秀的字迹被墨晕染开,看着有些脏兮兮。
她深呼吸口气,将纸揉成一团,又拿了张重新动笔。
见字如晤:阿钰
大雪下了整整一日方才停歇。
天气冷,崔窈宁去跟祖母请安时,已到晌午。
崔老夫人教丫鬟上了杯热茶,故意逗她:“九娘怕不是知道我这有好吃的,特意赶着饭点来罢?”
崔窈宁扯着她的胳膊撒娇,“您又打趣我。”
崔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,拍了拍她的手背说:“天这么冷,正好留下来陪我用完午饭再回去,小厨房那边说是从长安学了新鲜的糕点,你一并尝尝,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吃。”
崔窈宁依偎在她怀里,软声应下来。
崔老夫人抚着小孙女的长发,笑眯眯地说:“以后中午就来这用饭,也陪我说说话。”
“好呀。”崔窈宁干脆地应下来,一双眼弯成了月牙,“您只要不嫌我烦,我就天天来。”
崔老夫人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,大笑,“有你这个小鬼灵精陪我用饭,我高兴还来不及。”
崔窈宁埋在老太太怀里,弯唇说:“我也是。”
崔老夫人怔了下,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没说话。
要不说她偏疼九娘呢。
除了她,其余几个孙女都怕她怕的跟什么样,她就是再想亲近,也亲近不起来啊。
正出神着,有人掀了帘子进来,语气止不住的泛酸,“祖母就是偏心,用饭从来只喊九娘。”
第10章 九娘喜欢什么样的?
人还未到,先闻其声。
光听声音,崔窈宁就知道是七姑娘崔萱来了。
崔萱跟她向来不对付。
硬要说因为什么,大概就是犯冲吧?
她们两人在一个地方时,大多都会吵起来,除了祖母能压一压,其余两房长辈根本管不住。
前些年,祖母给她摘的那枝花比给崔萱的多个花苞,崔萱要抢,她没给,她们就打了起来。
重来一世,再看这些,崔窈宁觉得还挺有意思。
进来后,崔萱脱了身上的斗篷递给丫鬟,撅起嘴说:“祖母,您心虚了是不是?”
崔老夫人闻言一阵头疼。
这个七娘她也不知说什么好。
要说害怕她吧,只要九娘在,她那张嘴就跟喝了几十瓶醋一样,酸个不停。若说不怕她吧,她稍稍板起脸,她就吓得不敢再说话。
崔老夫人翻了个白眼,没好气地说:“我心虚什么?我有什么好心虚的?每回你请安,我让你留下来用饭,你哪一次肯了?”
崔萱被噎的说不出话。
她又不是崔窈宁这种厚脸皮的人,怎么好意思老过来蹭饭?
崔老夫人嫌她不够聪明,板起脸说:“快要晌午了,你不去用饭,过来做什么?”
崔萱立刻委屈起来,“您还说您不偏心,这都偏没眼了,我人都到了您还要赶我走啊?”
崔老夫人不吃她这套,淡淡地说:“早上请安时,我是不是留过你?”
崔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。
“既然那会儿不来,现在过来做什么?”崔老夫人的脸色陡然沉下来,厉声说:“还是说,你就是见不得九娘好?”
老太太声色俱厉,崔窈宁都被吓了一跳,更别提崔萱。
她吓得当场大哭起来。
崔老夫人这次是铁了心要治治她这个毛病,偶尔跟九娘争风吃醋倒没什么,就怕她恨上九娘,再做出一些伤害自家姐妹的事,让人看笑话。
崔老夫人沉下脸:“不许哭。”
崔萱怕祖母打她,抽抽噎噎地不敢吭声了。
她容色虽不及九娘明艳,却也极为清丽,眼下泪珠挂在睫羽上,看起来倒是挺招人疼。
崔老夫人又气又心疼。
这个蠢丫头真让她娘给教坏了,她也没打过她,怎么就那么怕她?
她在心里叹了口气,板着脸说:“你说说,九娘到底哪里做得不对,你说得清楚明白点,若真是她的错,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。”
听到赔礼道歉四个字,崔萱的眼睛亮了起来,刚想开口,又想到什么,低着头不说话。
崔老夫人眯着眼打量她,片刻后,不咸不淡地问:“七娘,你可想好了?”
崔萱咬着唇没说话。
崔老夫人猛地拍桌。
这一次,她还未说话,崔萱便哇哇大哭起来,“我说我说,您别打我呜呜呜呜。”
她偷偷瞧了眼崔窈宁,眼一闭头一昂咬牙说:“我想九娘跟我一起玩。”
崔老夫人做好了各种七娘妒忌九娘的心理准备,冷不丁听到这句话,愣了一下,觉得自已像是幻听了,“你说什么?”
这种话,说出来一遍后就容易多了。
崔萱又重复了一遍,越想越觉得自已委屈,“明明我与她才是嫡女,她却总是找些庶女玩,那个崔秀秀巴着她就是没安好心。”
崔萱抹着眼泪,抽抽噎噎的说:“偏她不信,整日六姐姐六姐姐,我也是她姐姐啊。”
崔窈宁听到这句话,点心瞬间卡在了嗓子眼。
“咳咳咳”她呛红了脸。
崔老夫人吓了一跳,顾不上和崔萱说什么,教丫鬟倒了杯水来,边喂她喝,边拍拍她的背,轻斥道:“慢些吃,又没人跟你抢。”
崔窈宁被呛出了眼泪,“我不是”
她是被崔萱吓到了,她处处跟她比较,见着她就阴阳怪气,这种情况居然是想和她一起玩?
要不说是对头呢,她还没说完,崔萱就懂她什么意思了,又气又恼地瞪她,“谁让你总跟崔秀秀玩,她们娘俩就凑不出一个好人。”
崔窈宁也不乐意了,“你还想不想我跟你一起玩了?”
崔萱噎了下,磨蹭半天憋出一个“想”字。
崔窈宁:“那你还不快过来跟我赔礼道歉。”
崔萱瞪大眼,脱口而出一句“你想得美”。
话刚说完,对上崔窈宁促狭的表情。
崔萱才明白她在打趣,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。
崔老夫人打死也没想过,两个从小到大只要见了面就要呛几句的孙女会有握手言和的一天。
她喝了口热茶,笑眯眯地问:“以后还吵吗?”
崔窈宁和崔萱异口同声地说了句:“吵!”
崔老夫人愣了下,很快又笑起来,“你们啊,只要不动真火气,吵吵闹闹的反倒感情更好些。”
老夫人不知想到什么,神情有些感伤,“七娘在相看,九娘过完及笄的生辰,也该相看了,想到你们一眨眼就到了嫁人的年纪,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。”
崔窈宁蹭了蹭祖母的胳膊,软声撒娇,“那我不嫁了,留在家里陪您,”
崔老夫人捏了把小孙女如玉的脸颊,“九娘生得这样仙姿玉貌,若是嫁人定是整个洛阳最漂亮的新娘子。”
崔萱凑过来,“我呢我呢?”???
崔老夫人看着她,笑眯眯地说:“第二漂亮。”
崔萱知道自已肯定没法跟九娘比美貌,摸了摸脸也笑起来,“好吧,那我就做全洛阳第二漂亮的新娘子。”
崔老夫人看了她一眼:“想嫁人了?”
崔萱瞬间红了脸。
又有几个姑娘家不期待未来的夫君呢?
她性子再坏,再莽撞,说到底都是个女儿家,看过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,又怎么不畅想自已也遇到这么一段呢。
崔老太太也是这么过来的,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,笑着问:“喜欢什么样的?”
崔萱红着脸说了句:“我喜欢探花郎。”
崔老夫人点点头,又转头看向小孙女,“九娘呢,九娘喜欢什么样的?”
崔窈宁一时想不到,便随口按照裴钰截然相反的方向胡诌:“我喜欢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。”
第11章 既然贪图九娘的好颜色,就得接受她这喜怒无常的性子
崔萱霎时瞪大了眼,“你不是喜欢才子吗?”
虽然崔窈宁说过她只拿裴钰当玩伴,可崔萱半句话都不信,哪有人对普通玩伴态度那么好的呀?
更别提,九娘原就不是个好脾气。
话刚出口,崔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。
不对,九娘这么说想必是怕祖母疑心她昨儿个的话,眼下她这么一问,岂不是摆明了拆她的台?
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,要因为这点事再闹僵了,她得呕死。
崔萱飞快转着思绪,思考着该怎么才能把刚刚那话糊弄过去,视线却不经意地落到崔窈宁身上。
她这会儿早从老太太怀里起来,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,却还是像个没了骨的猫一样,懒懒散散,抬了抬雪白的下巴,“才子有什么好?自古负心薄幸的多是读书人,倒不如少年将军来得坦率意气。”
崔萱一时忘了纠结,笑起来,“你这倒像是裴钰做了什么负心薄幸的事,惹了你不高兴一样。”
她话虽这么说,却也没当回事。
裴钰哪有这个胆子,敢对她们清河崔氏的嫡女不敬?
崔窈宁捏了块松软的点心吃,漫不经心地解释:“算是吧,我前些日子做了个梦,确实梦见了。”
崔萱心想那梦肯定很真,不然九娘也不会迁怒裴钰,看样子,怕是连玩伴的情分都被那个梦给毁了。
饶是她再不喜欢裴钰,这会儿都免不了有些同情。
不过,谁让你遇见的是性情骄纵的九娘呢。
活该。
既然贪图九娘的颜色,就得接受她这喜怒无常的脾性。
崔萱腹诽了几句,爱比较的小性子起来了,壮着胆跟老夫人撒娇,“您说我跟九娘喜欢的哪个好?”
崔老夫人笑笑,“只要是真心对你们,不管是文人还是武将都好,姐妹两个又何必非要争个高低?”
崔萱讨了个没趣,觉得祖母肯定心向着九娘,便也跟着嚷嚷:“我也喜欢习武的。”
崔老夫人瞪了她一眼,低头抿了口茶,真的开始琢磨起该给她们俩挑个什么样的夫婿才好。
洛阳倒是不缺青年才俊,只是她觉得都配不上自家的娇娇女。
她们清河崔氏女不论样貌还是品性都是拔尖的,若不是已经有了位太子妃,便是做王妃都使得。
七娘好面子,事事喜欢争先,又是个顽皮性子,找个武将再适合不过,可以陪她一起跑马打猎。
九娘身子弱又娇气,照她来说,选个状元郎陪她一起吟诗赏花才好。
不过,说到底还是得看她们俩的意思。
崔老夫人止住发散的思绪,回神,教人传饭。
崔老夫人不喜奢靡,晌午便教小厨房做了五菜一汤,还有一道从长安传来的糕点。
最后呈上来的是酸笋鸡皮汤,笋用的是山上才冒尖的鲜笋,今早刚从雪里挖出来的,切成细细的薄丝,热汤一滚,又脆又嫩,味道极为鲜美。
崔窈宁觉得好吃,多用了一碗。
崔老夫人笑着说:“喜欢吃的话,明儿个再来我这,我让小厨房给你做,这会儿的春笋正是嫩的时候。”
时下正冷,肉食什么的府内各个主子都不稀罕,倒是蔬菜紧俏。
崔老夫人执掌中馈多年,底下供应的膳食品种自然是最多,最新鲜的,余下才会分发给各房。
崔窈宁虽然受宠,可吃食方面也不可能跟老夫人比。
崔窈宁一口应下。
崔萱也缠着要来,崔老夫人虽然头疼,却也点了点头,好在她们现在见面不吵架,凑一块倒没什么。
用完饭,崔老夫人困意上来,教几个丫鬟搀扶着去内室休息,见状,崔窈宁和崔萱带着丫鬟告辞。
崔窈宁有睡午觉的习惯,走了会儿消完食便准备回去。
崔萱刚和她玩,干什么都觉得新鲜,准备一道过去,听她说睡觉才止了步,让她醒来给她递个消息。
崔窈宁应下,崔萱这才放心走了。
杏雨笑着说:“原先觉得七姑娘霸道,什么都要跟咱们姑娘抢,今儿一看,倒觉得还是个孩子心性。”
桃霜深以为然的点点头。
七姑娘每次都喜欢来招惹她们姑娘,偏又说不过,气得跟个什么样,下回又像没长记性一样凑上来。
想想也挺有意思。
说到这,桃霜又想到六姑娘。
杏雨姐姐和她说过了,六姑娘其实没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,她把裴公子介绍给姑娘就是没安好心。
桃霜先前有多喜欢六姑娘,这会儿便有多讨厌。
果真是姨娘养的,白瞎了姑娘待她的一番心思,她倒是要看看,没了姑娘护着,她日子能好过到哪去。
廊内几枝春桃探了进来,在一地的白雪里显得格外鲜妍清丽。
崔窈宁低头嗅了嗅,想起上一世的崔萱。
在她的记忆里,崔萱素来爱争先,因为同是嫡女,事事都要与她争个高低,她也不是好脾气的人,一来二去,纵然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不和她过多计较,却也没好感。
崔萱出嫁没几年,她也出嫁了,此后近十年里,除了回来探亲遇到,没再联系过。
现在想来,只觉得唏嘘。
“走吧。”
崔窈宁收了思绪,领着两人回了院子。
昨儿个积出来的雪已经被婆子们扫的干干净净,只有地面仍然残留着一些水意,进屋后,抱琴合上窗棂,从衣架上取下杏色的寝衣,近前问:“姑娘现在换吗?”
崔窈宁点头,换好后坐在镜台前由着杏雨卸下发鬓上的珠钗,镜面里是一张妩媚鲜妍的脸,不施粉黛便已极为明艳动人。
杏雨只瞧了一眼,便垂下眼继续拆解发鬓,桃霜却看得痴了,被抱琴小声提醒,才讪笑着回过神。
自家姑娘这样的好颜色,她们这些贴身伺.候的丫鬟每日见着,仍会被她艳若桃李的容色晃了眼,也不知谁有这样的好福气娶了姑娘。
崔窈宁倒不觉得什么,简单净完面,便倚在床榻上拿了个话本子看。
抱琴放下帐子,退下去。
崔窈宁支着胳膊侧卧着,没看一会儿便觉得困意上来,打了个哈欠,合上眼小憩。
将要闭眼时,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。
第12章 若是裴钰参与其中,她要他死
崔窈宁觉得吵,扯了下床边的摇铃。
外面的动静顿时一滞,没过多久,抱琴掀了帘子进来,低低唤了声:“姑娘。”
因为没睡好,崔窈宁眉眼间带着几分倦色,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,倚在床靠上问:“外面在吵些什么?”
抱琴素来是个稳重性子,现下却露出苦笑,“六姑娘和七姑娘来的时候撞上了。”
崔萱回院里坐下没多久,就从母亲那得来了一个消息,火急火燎地来了四时院,结果刚到,迎面就撞上了出来的崔秀秀。
七姑娘素来是个霸道性子,袭承了二房主母韦氏的脾气,她平日里连大房的嫡女都不放在眼里,更何论是同父异母的庶姐?
两人一碰面,当场就闹起来了。
为难的是一院子的下人。
不管是七姑娘还是六姑娘,对抱琴她们来说都是主子,劝也不敢多劝,只能盼着她们小点声,别把姑娘吵醒了才好。
没成想,还是吵醒了。
抱琴说完原委后,崔窈宁揉了揉眉心,一把拢起帐子,教她把人请进来说话。
抱琴应声下去。
崔窈宁随意挑了件褙子换上出来,见到的便是一脸怒容的崔萱和低头垂泪的崔秀秀。
放在平时,崔窈宁定会问问怎么回事,这次却视若无睹,倚在罗汉床上,不疾不徐地开口:“两位姐姐在外面吵什么?”
两人都抬眼看过去。
她似是才起,还没来得及梳头,浓墨的乌发柔顺地披散下来,衬出了一身冰肌玉骨,映得那张芙蓉面愈发明艳,这样天生侬艳的美貌冷下脸时,让人连多看两眼都不敢。
崔萱自觉吵到了她,有些心虚,不过想到崔秀秀,火气噌地一下又起来了,“我若不来,还不知她又想使什么手段害你呢。”
说着,她“啪”地一声将信拍到茶桌上。
这封信应当是她从崔秀秀那里抢来的,外皮被揉得皱巴巴,正上方写着“九娘亲启”四个大字,字迹清隽,力透纸背。
崔窈宁看了眼,认出那是裴钰的字迹。
上辈子,裴钰常常给她写信。
大多说一些新鲜有趣的事,说他去过什么地方,吃了什么点心小吃,有时,也会附上一两幅他新作的画或者小诗让她鉴赏。
崔窈宁身子骨弱,又极少出府,对她来说,那些都是她心所向往却不能做的事。
每回收到裴钰的信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。
算算时间,是该这时候寄过来了。
崔窈宁移开视线,转而看向崔秀秀,好整以暇地问:“六姐姐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?”
崔秀秀捻着手帕擦了擦眼泪,见她看着自已,红着眼说:“我知道你不想见我,可阿钰寄给你的信到了,我想着无论我们关系如何,他是无辜的,你别迁怒他。”
崔窈宁和裴钰书信往来,都是由崔秀秀从中牵线,信也是寄给她,再由她转交。
从前未觉得有什么,现在却觉得好笑。
崔窈宁眼底浮现浅浅的冷意。
不迁怒裴钰?
她如今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恶心,他毁掉的不仅是他们之间的年少情谊,还是她心里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。
更何况,她并不确定崔家一事裴钰是否掺和其中。
如果有
崔窈宁的呼吸停滞了下,而后重重吐出。
她要他死。
崔萱在一旁听得火气直冒,瞪眼骂她:“崔秀秀你这存的什么心?见着九娘年纪小就哄骗她跟你那个破落户表弟书信往来,生怕别人不骂她私相授受是不是?”
大周作风开放,不拘小节。
男女之间若是来往,大大方方的即可,何必像崔秀秀这样小门小户的做派,本没什么事,让她这么一弄,倒显得偷偷摸摸,传了出去,别人不定怎么误会呢。
女儿家的名声那么重要。
要说崔秀秀不知道这些事的后果,她不信。
崔秀秀一张口,眼泪便掉了下来,“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,我就是想着九娘从前最期待收到阿钰的信”
她停顿了一下,哽咽着做出解释:“我想着九娘收到阿钰的信,兴许会高兴,一高兴也许就会与我和好。”
她说得那样小心翼翼,让人看了鼻尖发酸。
她身旁的丫鬟也跟着抹泪,“九姑娘,我们姑娘素来待您什么样,您也清楚,您怎么能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怀疑我们姑娘,这不是平白伤了自小的情分吗?”
“我们姑娘昨儿个哭了一整夜,今早儿眼还是肿的,亏得还未到嫁人的时候,否则让我们姑娘怎么见人啊。”
说话时,语气难免带了几分怨怼。
崔窈宁瞥了眼。
这丫鬟瞧着脸生,不像崔秀秀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,想必是新调进院里侍奉的。
崔窈宁没说话,懒懒往后一靠。
抱琴冷着脸站出来呵斥:“没规没矩的东西,是谁教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?杏雨,喊几个婆子过来给她长长记性。”
杏雨应了声是,叫了几个婆子过来。
这些婆子平日在院里做些粗使的活,力气大的很,闻言,把方才说话的丫鬟扯了过来,狠狠给了两个耳刮子。
小丫鬟年纪不大,顿时吓破了胆儿,哭着求饶,“九姑娘饶命,九姑娘饶命啊。”
抱琴怕吵到几位主子,让两个婆子押着她出去了。
崔秀秀心头绷紧,攥紧了手帕。
崔窈宁把玩着纤纤玉指,漫不经心地说:“六姐姐,你若记得不清楚,我再与你说一遍,只是,再没有第三次了。”
“我与裴钰从前只是玩伴,如今我快要及笄,自然该避嫌,省得传出去坏了名声。”
“这信我就不收了,我相信六姐姐是个聪明人,不会再重蹈覆辙。”
崔窈宁看都没看那封信,让杏雨捡起来还给她,淡声说:“若再发生这样的事,我只能请祖母和二叔来做主了。”
“抱琴,送客。”
崔秀秀的脸青一阵白一阵,可瞧着崔窈宁的神色,却不敢再说什么,领着丫鬟走了。
崔萱松了口气,“你总算看清她这个人了。”
崔窈宁不和她争辩这个,让杏雨上了两杯茶,低头抿了口问:“你来找我做什么?”
被崔秀秀耽搁到现在,崔萱差点忘了来找她的原因,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想了起来,忙不迭地说:“我就说祖母偏疼你吧,你才说了喜欢习武的,祖母就让我母亲写信,叫舅母的娘家侄子过来小住,那可是荥阳郑氏的公子。”
第13章 今年的春日宴,那些贵女怕是要被九娘压的抬不起头了
崔窈宁一听她这语气,就知道她妒上了。
好在崔萱这人也就嘴上爱嘀咕,其实没什么坏心眼,不然即便祖母在,崔窈宁也不会和她缓和关系。
崔窈宁放下热茶提醒她:“也未必是因为我,下月便是安平大长公主举办的春日宴。”
安平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,太祖皇帝唯一的嫡女,封地便在洛阳,她老人家早年丧夫后就没再嫁,也无子嗣,最喜欢的便是年轻鲜妍的女孩儿们,每年都会举办一场春日宴,宴请城中的贵女公子。
久而久之,这场春日宴也成了贵女公子们相看的宴会。
每年被吸引来的,不光是洛阳本地的簪缨世家,甚至还有南方土族。
崔萱觉得也有这个可能,不过又想到春日宴,酸溜溜地说:“到时候你又要大出风头了。”
安平大长公主的驸马是清河崔氏的人,算起来她们还要喊声叔祖爷。
叔祖爷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倒是经常走动,去世之后,安平大长公主缅怀亡夫,闭门谢客了好几年才走出来,这一下关系便淡了下去,也就每年的春日宴会给她们下帖子,请府内的年轻女孩儿们过去坐坐。
虽是如此,却也不曾对她们亲眼。
倒是九娘因为身子骨弱不常出府,前年去了一次后很是得安平大长公主的喜欢,赏赐了好几箱首饰。
她那时候年纪还小,满脸青稚,旁人看了也只会说一声是个粉雕玉琢,清灵毓秀的小姑娘。
如今九娘将要及笄,容色如盛极的牡丹,尽情绽放着昳丽妩媚的仙姿。
从前府里的几位姑娘中,崔萱觉得三姐姐是最美的,可九娘及笄,容色还要更甚三分,尤其因为极少出府,养出了一身冰肌玉骨,她平常自负美貌不比寻常姑娘,可见了九娘,仍会生出几分自行惭愧。
不用想,崔萱也知道今年的春日宴,在场的贵女千金都要被九娘压得抬不起头。
崔萱心生艳羡,又有些泛酸的摸了摸脸。
母亲怎么就没给她生这么一张脸呢。
崔窈宁伸手去夺杏雨刚端给她的茶,瞪她,“你若再酸,我立马教抱琴把你送出去。”
崔萱护住自已的茶,低头喝了口后,才扭扭捏捏地说:“反正,我要是瞧上了谁,你不许和我抢。”
九娘要是和她抢,她可没自信能抢的过。
崔窈宁回忆了下上辈子崔萱嫁的人,她虽说喜欢探花郎,可二婶最后给她挑的却是武将,似乎姓赵,家世倒不算高,只是自身很有能力,很快就爬了上去。探亲时几次遇到,她见崔萱都觉得她气色很好。
想想也是,崔萱是清河崔氏的嫡女,赵兴娶她算是高攀,她又美貌,婚后和谐自是不必多说。
崔窈宁又想到自已,果然长辈们的眼光是极好的,她从前觉得裴钰万般好,如今觉得也就那样。
崔萱见她不说话,一下慌了,“诶,你不是真打算跟我抢吧?”
她之前很放心,觉得九娘眼光高不会跟她抢,可想想她都瞧不上裴钰,九娘却喜欢,顿时没信心了。
“放心,我不跟你抢。”崔窈宁安了下她的心,故意打趣:“要不要我再故意扮丑,衬托你的美?”
“用不着。”崔萱下巴微抬,语气尽是骄矜和傲慢,“我看上的人若是瞧不上我,说明他不配我的喜欢。”
她可是清河崔氏的嫡女,自然有自已的骄傲。
那人若是看不上她,是他的损失,她可不会做些怨妇姿态,白白浪费时间在一个男人身上。
如她这般身份美貌的人,纵然不如九娘,可从小到大也是被捧着长大的,断没有伏低做小的理由。
崔窈宁含笑着看她,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位七姐姐是个妙人呢。
这话她也十分认同。
外人都说她性情骄纵,爱作弄使唤人,可她觉得好没道理,她本就是在千娇百宠的环境下长大,又不是刻意欺负人。
裴钰若是不愿,她也不会逼他,再换个人嫁便是,他还未说什么,那些个外人倒操心的不得了,不,裴钰倒也未必没说,大概只是在她面前没说而已。
想到这,崔窈宁心中又厌了三分。
她向来是个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,讨厌一个人时,便是他什么都没做,她都觉得厌恶。
崔萱被她看得脸红,故作镇定地问:“难道我说得不是吗?”
“是是是。”崔窈宁回过神,将思绪掩了下去,眉眼弯弯地冲着她笑,嗓音软绵绵的,说话便像是在撒娇似的,“我只是觉得从前没和七姐姐一块玩,有点可惜。”
她嗓音又娇又甜,那双妩媚的凤眼顾盼生辉。
崔萱不争气地红了耳根。
难怪祖母那么偏疼九娘,换成她,大概也免不了偏心。
崔萱唇角悄悄翘了起来,“以后也不迟,我们姐妹俩纵然出嫁了也能凑一块玩。”
她把她当亲妹妹看,自然想她有个好姻缘,郑重其事地叮嘱:“这次春日宴你定会大放异彩,届时让婶婶给你挑个好的。”
崔窈宁一时怔住。
崔萱怕她还在惦记裴钰,拧着眉说:“裴钰那人我说不上来,看着温温和和,品性很好,可我心里就是没什么好感。”
她虽不算聪明,看人却还算准。
就像她虽然不喜欢庶女,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欺负,像二房里的八娘她就没理会,唯独六娘和裴姨娘她厌恶到了极点。
崔窈宁回神,应了句知道了。
崔萱总算放下心,两人又说了会儿话,见崔窈宁眉眼露出几分倦色,她止住话,说明日再来找她,带着一并丫鬟走了。
崔窈宁回屋睡了个回笼觉。
这一觉,睡到傍晚才醒,抱琴说母亲王氏一早派了丫鬟过来让她晚上过去用饭。
崔窈宁简单梳洗了下,换了身衣裳带着抱琴和杏雨去了锦绣堂,刚掀了帘子进去,便见兄长在与母亲说话。
她脱了披风递给一旁的丫鬟,打了声招呼:“母亲,哥哥。”
王氏笑着招招手,“快过来,我和思言方才还在聊你呢。”
第14章 七娘莫不是被母亲骂傻了?
崔窈宁走近,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撒娇的意味,“母亲,您和哥哥凑在一块说我什么坏话了?”
王氏没好气地点了下她的鼻尖,“哪敢说你这个小气包,等会气哭了又得哄。”
崔窈宁臊红了脸,“母亲!”
王氏一脸稀奇:“我们家九娘居然害羞了,果真是成了大姑娘。”
崔窈宁更羞了,觉得母亲故意逗自已玩,转头跟大哥告状:“哥哥,你瞧瞧母亲,又欺负我。”
崔瞻今年刚至弱冠,还未曾订亲,和父亲崔誉一脉相承是个沉默内敛的性子。
唯有在母亲和妹妹面前,才会情绪外泄。
见妹妹好不容易撒次娇,崔瞻笑着劝了声:“母亲,您就别逗九娘了。”
他今儿穿了件鸦青色刻丝圆领长袍,容貌尽挑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去长,剑眉英目,神采英拔。
崔窈宁瞧着,觉得自家哥哥哪哪都好。
若不是从小订下亲事那个姑娘和人私奔毁了亲,哥哥也不会到如今都没有订亲。
不过,待春日宴开始,她就要有嫂嫂了。
记忆里,嫂嫂是在春日宴上和她相识,再之后又过了段时间才被说给了哥哥。
王氏乐意见到儿女亲近,拉着她的手坐下来问:“你祖母请了荥阳郑氏的公子过来小住的事你可知晓?”
崔窈宁点点头,“七姐姐今日与我说了。”
王氏知道两个小姑娘向来不和,听到这的时候还觉得稀奇,多问了几句。
崔窈宁不想细说,便只粗略提了下,就将话题绕了回来,“那人长什么样呀?”
王氏笑着拍拍她的手背,“你祖母为你挑的人定是品性相貌俱佳,她老人家眼光高着呢,寻常青年才俊根本入不得她的眼。”
崔窈宁点点头没再说话。
虽然重活一世,她已经不期待夫妻之间情投意合,可也不会委屈自已随便找个人嫁了。
她若是嫁人,定要嫁那种不论品性相貌,还是待她的态度都要挑不出错的人。
崔瞻虽然觉得妹妹年纪还小,不急着相看,可也知道府内几个姑娘都到了年纪,若再不急,好的都被人抢了去。
“祖母将这差事交给了我,到时候我仔细打听一下。”
崔老夫人让韦氏修书回去,却也不是准备一封信就把人叫过来,而是让两个孙子以拜访亲戚的缘由上门,请人过来。
这次去的是长房的崔瞻和二房的崔浩。
崔瞻自打老夫人说完,就上了心。
都说荥阳郑氏的男儿世代习武,家世清正,可自家妹妹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,他觉得谁都配不上。
若是打听出有什么不好的,他可不会让妹妹嫁过去。
崔窈宁轻嗯了声问:“哥哥什么时候走?”
崔瞻摸摸妹妹的头发,温声说:“明儿一早用完饭就走。”
崔窈宁觉得时间上有点赶,皱了皱眉头。
崔瞻抬眼一瞧,就知道她在想什么,笑了笑说:“荥阳到这里倒还好,只是我们要先去河东拜访舅公,来回估摸着十来天功夫,得早些走。”
毕竟是祖母的安排,崔窈宁也不好说什么,只能祝哥哥一路平安。
次日,崔窈宁早早起来去了前厅,饶是如此,两房的人也到了一大半,在为两位兄长送行。
崔窈宁一一打了声招呼。
韦氏觉得稀奇,才想阴阳两句,崔萱忙拉住了她,“母亲。”
韦氏白她一眼,“你扯我做什么?”
“您是不是又准备欺负九娘?”崔萱不满地看着她,“九娘那么乖,您是长辈不疼她就算了,干嘛老盯着她不放?”
韦氏目瞪口呆,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。
老天爷,她的七娘该不会被母亲骂傻了罢,这种鬼话也能说出口?
刚想完,见女儿一脸愕然,韦氏才意识到自已把心里话说了出来。
“你跟我过来。”韦氏把女儿提溜到一旁,横眉竖目地问:“你今日怎么了?平时不是最喜欢跟九娘呛声吗?”
听到母亲的话,崔萱才明白从前九娘为何不喜欢她。
原来她们这么欺负人啊。
崔萱脸都红了,气地跺脚,“反正我与九娘从今以后是好姐妹,不许你再欺负她!!!”
话说完,她提着裙子跑了。
韦氏见她一路小跑着到了九娘身边,兴高采烈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,逗得九娘眉眼弯弯,顿时气了个半死。
这没出息的表情跟她哥哥一个样。
她这个傻丫头到底知不知道,有九娘在她挑不到什么好夫婿?
韦氏捂着心口到一旁歇息去了,再看下去她怕自已被气死。
崔窈宁头回没被二婶阴阳怪气还觉得不习惯,往那里瞥了眼,却看见她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,边上还有丫鬟给她按摩。
这是没睡好?
崔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,骄傲地邀功:“我和母亲说了,我们如今是好姐妹,她以后不会刁难你了。”
崔窈宁不太信二婶会突然改性子,却没说什么,笑眯眯地夸她,“谢谢七姐姐。”
崔萱耳根通红,却又自然无比地说:“我是你姐姐嘛。”
崔窈宁怔了下。
胞姐比她大十岁,又是太子妃,不能常回崔府探亲,崔窈宁对她的印象其实不算太深,也没有姐姐的概念。
上辈子,她觉得崔秀秀那样温柔的人像姐姐。
如今,却觉得崔萱的样子也像极了姐姐。
她性情不温柔,爱拈酸爱呛人,可这会儿说话的样子却让她心里“姐姐”二字一下子具化了。
过了会儿,人渐渐到齐,崔老夫人叫来两个孙子叮嘱路上要注意的事。
临出门前,崔窈宁递给两个哥哥各一道平安符,是从前陪着祖母去庙里上香求来的,据说很是灵验。
崔瞻笑着摸摸妹妹的头,郑重地收进怀里。
崔浩随他父亲崔礼,嘴甜又会说话,笑嘻嘻地说:“谢谢九娘,这次回来定给你带一些那边的新鲜玩意。”
崔萱眼巴巴地凑过来,“我呢我呢?”
崔浩一视同仁,笑着说:“都带都带,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们俩,且放心吧。”
崔萱这才满意。
崔窈宁目送他们上了马车,身形逐渐远去,才收回视线和崔萱往回走。
才进门,便见着祖母身旁的大丫鬟晚菊走近,“七姑娘,九姑娘,老夫人有请。”
第15章 我们姑娘寻了短见
晚菊领着两人往寿安堂去。
崔萱耐不住性子,好奇追问:“晚菊姐姐,你知道祖母找我们有什么事吗?”
两位姑娘都是老太太放在心尖疼的,晚菊不敢拿乔,垂首含糊地说了声:“奴婢出来前,似乎见到二房的裴姨娘过去了。”
崔萱满脸晦气。
十有八九,是裴姨娘在搬弄是非。
她在老太太面前温顺,在二房里可猖狂着,仗着父亲宠她,什么规矩都不放眼里。
崔萱咬牙切齿,同崔窈宁说:“前天,我母亲罚她跪祠堂,你猜发生了什么?”
没等她开口,崔萱就按耐不住火气地补充:“裴姨娘跪了没半柱香的功夫就开始喊肚子疼,母亲以为她是故意耍小手段就没理会,没想到却见了红,请了大夫才知道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,孩子险些流掉。”
整整两个月的身孕裴姨娘都没跟祖母说,若说她没憋着什么坏心眼,谁信?
但凡裴姨娘说一声自已有身孕,母亲怎么可能会让她去跪祠堂,好在那孩子没事,不然祖母和父亲肯定不会轻易将这事揭篇,可即便这样,父亲的态度也冷了下来。
一连几日,都宿在了裴姨娘的宝月阁。
崔窈宁安静听着。
从前她找崔秀秀玩的时候极少碰见她,是以崔窈宁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,不过,能让二婶吃亏,想来确实不是个善茬。
两人刚进院里,远远就听见几声哭腔。
“老太太,六娘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,平日最是乖顺,如何会像夫人说得那么有心机?”
“这两日府内上下都在议论,七娘才刚刚定亲啊,若是那些嘴巴没个把门的小丫鬟传了出去,七娘可怎么做人啊。”
崔萱步子一顿,扭头和崔窈宁说:“瞧瞧,我说什么来着,真不是个安分的人,这些姨娘没一个好东西。”
崔窈宁没接这个话茬。
大房里也有不少姨娘,有老实本分的,自然也有那种爱争风吃醋的,好在父亲不像二叔那般宠妾灭妻,倒没生过事端。
二房里的事,她不好插嘴。
崔萱郁气未平,不满地嘀咕着,崔窈宁扯了她一下,“走吧,别叫祖母等久了。”
崔萱不情愿的点点头。
晚菊面色不变,掀开帘子请她们进去。
屋里侍奉的丫鬟极有眼力见,瞧见两位姑娘进来,忙拿了软凳过来,上了热茶点心。
崔窈宁接过热茶抿了口,抬头扫了眼。
老夫人边上已坐着个美妇人,穿一身桃红撒花对襟长袄,约末三十左右的年纪,此刻正捻着锦帕垂泪,很是美貌。
见她们进来,裴姨娘侧过身子擦眼泪,露出不好意思的笑,“让两位姑娘见笑了。”
崔老夫人瞥她一眼,沉声敲打:“哭久了伤身,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,不比从前,就算不为自已考虑,也得想想孩子。”
裴姨娘红着眼眶,应了声是。
崔窈宁捏了块松软的点心吃,笑着问:“祖母急匆匆的喊我们过来,可是有大事?”
崔老夫人懒懒地倚在罗汉床上,淡声说:“裴姨娘,现如今七娘和九娘都到了,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罢。”
她原不想理会,无非就是六娘那事。
可裴姨娘实在吵得她头疼,如今又有了身子,加上平日还算乖觉,想了想还是给她一个面子,省得老二到时候来找她吵。
裴姨娘谢过老太太,捻着帕子红着眼说:“九姑娘,我知你如今不想搭理六姑娘,她既做错了事,不管是不是抱着其他想法,老夫人和夫人怎么罚她都是应当的。”
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得漂亮。
崔老夫人眉头舒展,品了口茶没说什么。
裴姨娘接着说话,先打感情牌,说这两年六娘对府内弟.妹们的照顾,又说她们之前有多要好,姐妹情谊难道全是假的吗?
崔萱当即就要嘲讽,崔窈宁按住她,冲裴姨娘淡声笑了笑,“姨娘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她语气平静,好似没有半点动容。
裴姨娘心头一震。
果真如六娘说的一样,九娘性子变了。
分明前些日子聊起裴钰时,尽管她神情骄矜,却仍是能从其中看到女儿家的欢喜,现在却如古井般,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。
突然变化这样大,定是有人说了什么。
裴姨娘的目光隐晦地瞥了眼坐在崔窈宁身旁的崔萱,垂下眼,死死攥紧了帕子。
恐怕是七姑娘从中搅和。
她和韦氏还真是她们娘俩的克星,韦氏有事没事的爱作践她,七姑娘跟她母亲一学一个样,变着法的欺负她的六娘,什么好东西都要抢走,如今连九娘也要抢走。
裴姨娘恨得咬紧牙关,却因老太太在这,不敢露出分毫,捂着脸低低哭出声:“九姑娘既然问了我便不瞒着了,念在从前的情分上,还请您饶了六姑娘一次罢。”
说着,她起身就要给她行礼。
周遭丫鬟忙拦住她,好一阵劝说才让裴姨娘打消了念头,重新回到罗汉床坐下。
崔窈宁神情未变,不疾不徐地问:“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,我却听不明白。”
裴姨娘红着眼眶说:“九姑娘有所不知,这两日府内上下都在议论六姑娘,她如今才刚定亲,若是被那些爱嚼舌根的丫鬟传到外面去,让六姑娘的夫家怎么看待她?”
“还请九姑娘怜惜下七娘的名声,将这件事揭篇吧,也求老夫人告诫一下府内丫鬟,别再提这件事了。”
裴姨娘又跟崔老夫人掰扯道理:“老太太您想想看,都是自家姐妹,若是六姑娘名声有损,于府内几位待嫁的姑娘来说脸上也没光啊,少不得要让人怀疑咱们崔府的教养。”
崔老夫人眯着眼,才要说话,帘子忽得被人掀开,一圆脸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进来。
晚菊当即近前,冷着声呵斥:“没规矩的东西,你怎么敢在老夫人面前这么放肆?”
那丫鬟整个身子都在颤抖,砰砰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,哭着说:“老夫人,求您去瞧瞧我们姑娘罢,姑娘她姑娘她寻了短见。”
第16章 她敢算计九娘,拼着脸上不要她也不会让她好过
崔老夫人当即带着一众人去了晚香院。
院里丫鬟仆妇们忙成一团,煎药的煎药,送大夫的送大夫,还有一些留在屋内侍奉。
领着她们一道来的小丫鬟红着眼说:“幸好婆子们发现的及时,不然姑娘真就”
说到这里,她掩面哭泣。
六姑娘这一两日心情本就不好,睡得也不踏实,今早送完两位兄长后准备回去小憩,谁想到却听到丫鬟在背后议论自已。
旁人就算了,那几个可是自小跟在六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,其中还有大丫鬟兰香。
六姑娘一时想不开投了小花园的观赏湖,幸好路过打扫的婆子看见,及时把人救上来。
这会儿刚过正月,正是冷的时候,湖水凉的刺骨,身子骨弱些的女子若是不小心掉进去,命没了都是常有的事。
六姑娘被救得及时,只是发了高热。
可即便如此,也昏迷到现在都没醒,一张小脸惨白,让人瞧着就觉得心有戚戚。
裴姨娘心如刀绞,伏在床边难以抑制的痛哭。
屋内几个丫鬟轻声劝道:“姨娘您快别哭了,身子要紧啊,若是六姑娘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自已的身子,又得念叨您了。”
“是啊姨娘,您得为孩子着想啊。”
“大夫刚刚瞧过了,六姑娘已经没什么大碍,只要热气退了再调养一段时间就好。”
几个丫鬟轮番劝慰,总算让裴姨娘止住眼泪。
裴姨娘抹着眼起来,转身跪到了崔老夫人面前,哭诉道:“老太太,您也瞧见了这些丫鬟是如何狂悖的,六娘六娘她险些因为这事没了命啊,若是再不惩治她们,怕是没过几日,府内的丫鬟都有学有样,想骑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。”
崔老夫人见她珠泪涟涟,倒也没计较她一时的失言。
“那几个丫鬟呢?”
先前领她们来的小丫鬟恨恨地说:“已被刘妈妈扣住了。”
崔老夫人朝着一旁的管事嬷嬷递了个眼色,派人去审,没多时,结果出来:确实如那丫鬟所言,兰香几人私下里议论主子。
话里话外,涉及到九姑娘。
管事嬷嬷没再追问下去,教婆子堵住了那几个丫鬟的嘴,省得传出去污了九姑娘的名声。
听完嬷嬷的回禀,崔老夫人转动着佛珠,只淡淡说了句:“发卖了吧。”
到此,事情结束。
崔老夫人下了命令,严禁府内丫鬟再提此事,违者依照兰香几人的下场一并发卖。
回去的路上,崔萱还在感慨。
平时觉得这个庶姐讨人嫌,如今瞧着气性倒是极小,不过是丫鬟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就教她投湖自尽。
这样的人倒也不值得她去忌讳。
“算了,祖母既然说了,听她的便是,左右六娘对我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。”
崔萱是二房嫡女,崔秀秀毕竟只是个庶女,再优秀对她也造不成影响。
高门世家里挑妻子,第一看的当然是家世。
崔窈宁却想到了兰香。
那日她帮崔崔秀秀带话,说话行事极为守礼,怎会不懂规矩?可她派抱琴问过管事嬷嬷,嬷嬷说兰香没有辩解。
如此,便坐实了崔秀秀是因为清誉受损投湖自尽。
这样一来,谁还敢说崔秀秀是耍心思才给她介绍的裴钰?
即便传扬出去,她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名声。
崔窈宁轻吐出口气,不愿将从小一块玩的姐姐想的这么坏,敛住心神没再想。
祖母既然定下,便不容置喙。
至于兰香,多少有点受她的无妄之灾了,她能做的只有让抱琴派人暗中关照。
崔老夫人下了命令后,没过多久两房的主子都收到了消息,三令五申让下人们管好自已的嘴,前车之鉴可就摆在这。
次日请安时,崔老夫人又着重提了下这事,留下各房的姑娘。
六姑娘崔秀秀昨儿傍晚才醒,大夫交代过要好生修养,老夫人便免了她的请安,这会儿屋内的只有大房的九姑娘、二房的七姑娘、八姑娘。
屋内侍奉的丫鬟一一给各位姑娘换上新茶。
崔老夫人喝了口茶淡声敲打:“这两年府内上下待你们如何,心里也都清楚,这次的事只此一回,莫有下次。”
“你们都是打断筋连着骨头的亲姐妹,在府内的时候有些小矛盾吵吵闹闹没什么,到了外面或者外人面前,不管你们平日关系怎么样,装也要给我装出和睦来,莫要使些心思手段让人看笑话,传出去堕了我们清河崔氏的门楣。”
几位姑娘都算乖顺,崔老夫人简单说了几句便让人回去。
晚菊近前替老太太捏了捏肩膀,笑着劝慰:“几位姑娘都很听话,老夫人怎么还是不高兴呢?”
崔老夫人淡笑了声:“这几个确实听话。”
晚菊听懂了老夫人话里未尽的意思,放缓了揉捏的速度,笑着说:“老夫人放心罢,几位姑娘都是懂事的,想必不会有下次。”
崔老夫人品了口茶,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“但愿罢。”
又过了十来日的功夫,崔秀秀的身子养得差不多了,便也开始给崔老夫人请安。
大病一场后,她身形更瘦了几分,乍一看,有一种形销骨立的意味,瞧着却也是美的,很有时下弱柳扶风的轻柔。
崔窈宁见她身边的大丫鬟眼熟。
抱琴压低声说是那天在四时院不懂规矩,被婆子掌嘴的小丫鬟,似乎叫竹香。
崔窈宁收回视线,见崔秀秀望过来,淡淡一笑。
经此一事,不管心里如何,表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。
王氏很是赞同女儿的做法,摸了摸她的头发,“就该如此,她待不了两年就要嫁人,何必闹得难看传出去倒坏了你的名声。”
崔窈宁窝在她怀里,仰头问:“母亲觉得她的亲事会照常吗?”
王氏跟她解释:“不见得,你那个二婶是个厉害的,怎么会让她们娘俩如意,瞧着罢,这亲事还有的闹呢。”
从前因着九娘和六娘玩得好,亲事上她也出了不少力,为此没少被韦氏埋怨。
如今,她既敢算计九娘,就算拼着脸面不要她也不会让她好过。
正说着话,老夫人院里的丫鬟过来传话,“大夫人,大公子和三公子回来了,老夫人请您和九姑娘去前院。”
第17章 姑射神人不外如是
前院的正厅寥寥坐了几人。
上方坐着崔老夫人,左右下侧各坐着大爷崔誉和二爷崔礼,及刚回来的两位公子。
郑青陵坐在崔瞻身旁,笑着陪老夫人说话,他生得高大俊朗,很得老人家的喜欢,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老太太逗得直笑。
他品性样貌俱佳,家风也是难得的清正,虽然常年习武,皮肤却算不上黑,笑起来英姿焕发,瞧着真有点少年将军的意味。
崔老夫人暗暗点头。
这样英武的少年郎与她的九娘才算相配。
又聊了会儿,二房的主母韦氏带着几个姑娘进来,郑青陵起身行礼,喊了声:“婶婶。”
他姑母嫁的是韦氏的兄长。
两家多少沾亲带故。
韦氏应下来,笑着给他介绍几位姑娘。
“这是你七妹妹,那两位是六娘和八娘。”
府内来了客人,几位姑娘都是梳洗一番才过来,崔萱一早知道这是祖母给九娘挑的夫婿人选,便没折腾,只作寻常打扮。
八姑娘谨小慎微惯了,穿得很符合身份,温柔又不失秀雅。
六姑娘病才刚好,只在鬓上戴了几朵浅粉的绢花,中间嵌了粒圆润的珍珠,瞧着很是素净,却映得粉面桃腮,柔丽动人。
郑青陵目光克制,一一招呼。
都说清河崔氏出美人,这话倒是丝毫不假,几位姑娘各有各的美,六姑娘柔美,七姑娘清丽,八姑娘温婉。
韦氏对他很满意。
荥阳郑氏世代忠烈,教养出来的儿郎也格外出众,这一代里最出挑的便要数这个郑青陵。
说来说去,都是老太太偏心。
这样好的少年郎不想着她的七娘,反倒先给九娘挑,九娘可还未及笄呢。
况且论关系来说,七娘跟他才算是表兄妹。
若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,哄得他向老太太求娶七娘,想来到时候老太太也无话可说。
韦氏心里算盘打个不停,面上却笑得和蔼,拉着他寒暄。
郑青陵陪着几位长辈聊着,心思却有些飘离。
他可没忘记此次来得目的。
临行前母亲告诉他,崔老夫人有意让他与长房的嫡女相看,家里面很是赞同,要他尽力将这位九姑娘娶回家。
怕他不愿,母亲又说太子妃极为美貌,九姑娘作为她的胞妹容貌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。
郑青陵想说母亲多虑了,于他而言,美人哪有刀枪来得好?
他既已到了成亲的年纪,不管九姑娘是美是丑,家里想要他娶,他便会努力娶回来。
只是不知那位大夫人与九姑娘何时到。
正出神着,忽然听见外面丫鬟婆子问候的声音。
“大夫人、九姑娘。”
郑青陵下意识地看过去。
头先进来的是个美妇人,看着三十多岁的年纪,岁月没有半分削减她的美貌,反倒因为时间的沉淀,显得气质格外端庄华贵。
郑青陵认出了她的身份。
大夫人王氏。
郑青陵守礼的垂下眼,恭敬喊了声:“大夫人。”
王氏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瞬,很快笑起来,“都是自家亲戚,这么客气做什么,喊我声婶婶便是。”
郑青陵依言照做。
王氏将身旁的少女让出来,笑着介绍:“你还未取字,我便唤你青陵了,这是你九妹妹。”
说完,她又跟边上的少女说:“九娘,这是你表兄。”
郑青陵看过去,霎时失神。
大夫人身旁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,穿一身妃色织金丝牡丹团花纹褙子,下搭了条杏花长裙,冰肌莹彻,款步姗姗,鬓上斜绾了朵牡丹掐丝纱花,那花碗口般大小,分明极尽张扬,却不及她容色半点明艳。
郑青陵忽然想到逍遥游里的一段话。
藐姑射之山,有神人居焉。肌肤若冰雪,绰约若处子,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,乘云气,御飞龙,而游乎四海之外。
如今瞧着九姑娘,这段话才真正具象了。
姑射神人不外如是。
郑青陵深深吐出口气,自觉失礼,唤了声“九妹妹”便低下头没再看。
王氏瞧着很是满意。
九娘容色姝艳,便是同为女子都免不了晃神,更别提这种第一次见到她的少年郎。
郑青陵能这么快回神,定性已是极为不错。
想来,绝不是那种轻易被美色昏头的人。
她心下满意,望向他的目光愈发和蔼。
崔窈宁挑眼打量。
面前的少年穿一身金丝滚边墨色祥云锦袍,长发束冠,剑眉斜飞,许是常年习武的关系,他身姿极为挺拔,瞧着比哥哥甚至还要高上几分,很有种少年人的意气风发。
他与裴钰是截然不同的类型。
裴钰面如冠玉,温润通透,郑青陵却英姿勃发,像一柄已经出鞘的宝剑,锋芒毕露。
单从相貌上看,崔窈宁对他还挺满意。
崔窈宁收回打量的视线,轻轻唤了声:“表兄。”
郑青陵垂首应下,露在外的耳垂却红了。
所谓美人,便是从头到脚无一不美,就连嗓音也是,清甜的像山林间的潺潺溪水,又像蜜罐里刚捞出来的蜜,甜丝丝的。
光是听着都让人觉得半个身子都酥了。
郑青陵先前因为舟车劳顿带来的一丝不满,在这一刻烟消云散,只剩下满心的庆幸。
好在,老夫人瞧上的是他。
好在,他没有嫌弃路远把这事推给其他兄弟。
崔老夫人眯着眼瞧了会儿,笑着开口:“好了好了,快过来坐下罢,都杵在那说话像什么?”
崔窈宁和母亲进去寻了个位置坐。
郑青陵心不在焉地坐下来。
也不知九姑娘对他的印象如何。
不过相看的事老夫人应当跟她通过气,她既然答应,说明对这件事并不反对。
想到这点,郑青陵心头喜悦,想瞧一眼九姑娘,又怕对视后失态,索性端起一旁的热茶喝了口,掩饰自已的神情。
崔老夫人眼尖的瞧见少年人的耳垂红了,心下暗笑,到底还是个少年郎啊。
聊了一会儿,崔老夫人笑着看向郑青陵,“青陵舟车劳顿想必累了,先去歇息罢,晚间用完饭让你表弟表妹们带你出去逛逛。”
“难得来一次,在洛阳玩一段时间再回去。”
第18章 九姑娘留步
散了后,崔窈宁随母亲回了锦绣堂。
没过一会儿,哥哥崔瞻也来了,在外奔波劳累数十日,他英挺的眉眼里满是疲倦。
王氏瞧着有些心疼,拍了拍他的肩膀说:“这两日你在我这里用饭,我让小厨房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。”
崔瞻无奈一笑。
哪就瘦了,他倒觉得出去一趟,吃得多反倒是壮了不少,不过母亲的关心他却很受用,温顺的听着她念叨。
崔窈宁煞有其事地附和,“是瘦了。”
没等哥哥开口,她又笑眯眯地说:“不过我觉得哥哥这样更俊俏了,下个月春日宴也不知要迷倒多少贵女千金。”
哥哥长得好,根本看不出是否消瘦,只让人觉得英姿俊秀。
王氏笑着说:“要是这样就好了,你哥哥的婚事我是真的急得没法了,你瞧瞧全洛阳哪有这般年纪的世家公子还未成婚?”
说到后面时,她语气忍不住带了些埋怨。
苏家那姑娘不顾名节和人私奔毁了婚,倒让她的思言白白被人议论,坏了名声。
思言的品性相貌都是极佳,若不是摊上苏家这事,何苦到现在还没订亲?
可那是公爹活着时定下的,她能有什么法。
王氏性情再温善大度,遇到儿子的事也没法冷静下来,在丈夫面前她不会说公爹的不是,可在儿女面前却没有顾忌。
崔瞻知道母亲心疼自已,但这事涉及祖父他不好说些什么,只能求助的看向妹妹。
崔窈宁晃着母亲的胳膊撒娇,“您别急,这次春日宴我一定帮哥哥好好留意。”
王氏被转移了注意力,拍拍她的手背说:“好,到时候你瞧着觉得好的回来说与我听,我派人去打听打听名声怎么样。”
崔窈宁应下来,冲哥哥眨了眨眼。
她笑起来时,满眼狡黠灵动。
这是在外人面前从未有过的一面,只有在亲近人的面前才会展露出来。
崔瞻失笑,伸手摸了摸她的头,“那就辛苦九娘了。”
王氏嗔他一眼,“一家人的说这些多见外,对了,那个郑青陵我瞧着还不错,你可替九娘打听了他私底下什么样?”
有些世家子弟很会伪装,表面上是个正人君子,私下里性子却极为暴戾。
王氏瞧不上这种人,纵然身份再高,家世再好,她也绝不会把女儿推到这样的火坑。
崔瞻把这些时日打听到的说给母亲和妹妹听,想了想又补充了下自已的观点:“其他的都没什么,就是据说是个武痴。”
王氏心里一紧,“不会有打人的习惯吧?”
“那倒没有。”崔瞻哭笑不得,解释了下,“我就是担心他不解风情,九娘嫁过去后日子过得烦闷无趣。”
王氏放下心来,笑着说:“我当什么呢,这倒没什么,你这两日瞧着他性情木讷吗?”
崔瞻摇摇头。
王氏更放心了,“那就不妨事,我今日瞧他倒是很知礼,不像那种只会闷头习武的人,再说,还要看九娘的心意呢。”
饶是崔窈宁有了心理准备,也难免红了脸,轻晃着她的胳膊,“母亲!”
王氏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,嗔了声:“都要成大姑娘了,还撒娇呢。”
崔瞻猜到母亲等会要和妹妹说些体已话,便没再继续待着,回了屋休息。
他走了后,王氏笑着打趣她,“现在你哥哥不在,说说你对青陵感觉怎么样?”
“还行吧。”崔窈宁在母亲面前没掩饰,懒懒地把玩垂下来的发丝:“这才第一次见,具体怎么样还得看这段时间的相处呢。”
王氏点点头,“确实得慎重点,左右你还未及笄,这个不行咱们再看下一个。”
一家好女百家求。
她虽然觉得郑青陵不错,可若是九娘不喜,这次相看只能作罢。
晚宴设在前院的正厅,两房足足坐了三桌,长辈们一桌,女孩儿们一桌,府内的公子们一桌。
郑青陵是客人,被安排坐在主桌,崔老夫人怕他不自在,又将崔瞻和崔浩一并叫过来陪他。
韦氏有些不大高兴,觉得老太太其实只想喊大郎,怕她生气才捎带了三郎。
崔礼一眼瞧出妻子在想什么,怕她突然生事让郑青陵看了笑话,狠狠瞪她一眼,压低声说:“别闹了。”
韦氏气得咬牙切齿。
他一连十几日都宿在裴姨娘那,狠狠打她这个主母的脸,现如今还好意思说她闹?
她为的是谁,还不是他的儿子?
韦氏越想越气,当场就想质问他。
崔老夫人抿了口茶,淡淡看她一眼,神情带着些警告。
韦氏是她的亲侄女,寻常小事她会偏袒,可若是大事上她绝不允许她胡闹。
韦氏被母亲这一眼光吓住了,嘴唇嗫嚅了下到底没说话。
郑青陵坐在崔瞻旁,倒没注意到桌上的暗流涌动,神情有些不自然地低头喝茶。
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,他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九姑娘。
她换了身姚黄彩绣海棠纹织金褙子,鬓间斜插了支芍药掐丝玛瑙步摇,细碎的坠子落在她白皙的脸颊,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更娇贵。
郑青陵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,生怕唐突了佳人。
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。
用完饭,崔老夫人叫两个儿媳妇陪自已打叶子牌,见一众小辈杵在那,板起脸佯怒:“都愣在这干什么,青陵好不容易来一次,你们带他出去逛逛,别整日闷在府里。”
在场的姑娘公子们都知道老太太把人请回来是什么意思,笑着应了。
崔萱壮着胆明知故问:“祖母,我们也能去吗?”
崔老夫人难得笑眯眯地说:“都去都去,穿厚实些别冻着了,这会儿外面正冷着呢。”
崔萱高兴地应下来。
崔老夫人移开视线看向崔秀秀,笑着说:“六娘病才刚好不宜见风,刚好我这叶子牌缺个人,过来陪我们玩两把?”
崔秀秀步子一顿,笑着说:“只要祖母不嫌弃我打的不好就行。”
崔老夫人笑起来,“不嫌弃。”
崔萱撇撇嘴没继续看下去,拉着崔窈宁出了厅堂。
郑青陵快步追了上去,“九姑娘留步。”
第19章 她都要抢郑青陵了
崔窈宁停了步子,挑眼看他。
廊下错落有致的挂着几盏花篮灯,灯火如昼,映得那双丹凤眼妩.媚勾.人,便是什么都没说,也带了点欲语还休的意味。
郑青陵不敢抬头看她,只闷声提醒:“夜里冷,九姑娘多穿点免受风寒侵袭。”
他本就生得高大俊朗,这种温顺的模样像极了崔窈宁在公主府见过的一条雪白大狗。
那是安平大长公主养的狗,名字叫团团,通体雪白,没有一丝杂色,脾性很好,见到人时会摇着蓬松的大尾巴过来蹭蹭。
很听话也很可爱。
崔窈宁回过神,道了声谢:“多谢表兄关心,我身边的大丫鬟已经提前去取了斗篷。”
正说着,抱琴匆匆从长廊另一头过来,怀里抱了条荔枝白牡丹团花纹云锦斗篷,近前唤道:“姑娘。”
郑青陵闹了个大红脸。
想想也是,九姑娘这般金贵娇弱的人物,丫鬟们怎会不用心伺.候,倒是他唐突了。
也不知九姑娘如何作想。
郑青陵一时失神。
崔萱故意拿话打趣他,别有深意的问:“青陵表哥,我们这么多兄弟姐妹都在,你眼里怎么只瞧得见九娘一人啊?”
两个年纪小的公子没忍住笑出来。
“表哥你怎么不问问我冷不冷?”
“就是就是,咱们虽然不比九娘身子骨娇弱,可表哥也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啊。”
两个公子起哄闹了郑青陵一会儿,他的脸又一次红到了耳朵根,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,又觉得欲盖弥彰,索性闭上嘴。
崔浩瞪了眼先挑事的妹妹,出来打圆场,“你们想去的,让下人把斗篷披风什么的都带上,收拾一下咱们出发。”
八姑娘崔婉在府内是个小透明,又知道老夫人请他们去外面逛灯会的目的,不想打扰他们,便说身子不适先回去歇息。
女孩儿这里只剩七姑娘和九姑娘。
公子那边,大公子崔瞻、二公子崔文、三公子崔浩,四公子崔弘及表公子郑青陵都去了。
唯有五公子崔明因为年纪小,被崔浩以这个理由留在府内,让丫鬟送回了裴姨娘那。
除了郑青陵,其他人都知道崔浩在帮韦氏出气,毕竟这段时间二房的事他们也有所听闻,不过涉及长辈,倒也不好多说。
等了一会儿,丫鬟们把各个主子的披风斗篷送过来,收拾齐整后一行人出发。
崔窈宁和崔萱坐在一辆马车。
剩下的几个公子分开坐,郑青陵和崔瞻一辆,崔文、崔浩及崔弘一辆。
上了马车,崔萱从食盒里捏了颗蜜饯吃,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,崔窈宁兴致不高,时不时应和两声。
崔萱凑近了问:“你身子不舒服?”
崔窈宁靠坐在马车上,神情恹恹,“倒也没什么,只是才用完饭就坐着觉得胸口闷得慌。”
她自幼身子骨不好,饭量也浅,大夫交代过用完饭要走走消食,她一直照做。
今晚因为祖母担心郑青陵吃不惯洛阳菜,宴席上加了几道荥阳的菜式,她觉得新鲜难免多用了点。
吃得多又未曾消食,不舒服也正常。
崔萱的视线自然地落在她脸上。
崔窈宁本就是妩.媚鲜妍的美人,这样黛眉轻蹙的样子当真要将人的心魂都给勾了去。
崔萱看直了眼,很快回过神撇嘴嘟囔:“你啊就是个娇气的身子。”
“透透气看会不会好些。”她边说边掀了帘子,老气横生地说:“得亏府内不缺金银珠宝才养得起你,换成寻常人家可怎么好。”
晚间的冷风拂过,带来一丝凉意。
崔萱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,皱着眉头问:“你吹这么冷的风行吗?”
她瞧着崔窈宁纤细的身子很是怀疑,别出来一趟没玩到什么新鲜玩意不说,再受了风寒。
崔窈宁摇摇头,和她换了个位置,掀开帘子透气。
这时,对面的马车帘子也刚好掀开,露出一张意气风发的少年脸庞。
是郑青陵。
从这个角度,隐约还能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哥哥崔瞻。
崔窈宁一怔。
郑青陵也怔了下,很快回过神冲她笑了笑,他笑起来肆意又张扬,很有少年人的意气。
这种意气,崔窈宁很少见到却又心向往之。
崔窈宁回以一笑,放下帘子。
崔萱见她神色有异,问了声。
崔窈宁说见到了郑青陵,便重新靠坐回去。??
崔萱来了兴致,凑近好奇地问:“你觉得郑青陵怎么样?”
她看着郑青陵觉得祖母的眼光极好,不过因为他是九娘定下的人选,就没刻意关注,她可不愿意让人觉得她会与妹妹抢男人。
“还行。”崔窈宁语气平静,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波动。
崔萱哦了声撇嘴,“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他呢。”
崔窈宁这会儿心头的胸闷散去了点,漫不经心地说:“才第一次见,能说什么喜不喜欢,左右不过是个相貌不错的少年。”
崔萱一下子就被说服了。
想想也是,九娘这样的姿色,什么样的少年郎见到她会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?
九娘有容色有身份,郑青陵这样的少年郎于旁人而言难以高攀,于她来说,不过是众多相看的人中的一个佼佼者。
崔萱想想又捧起脸羡慕。
九娘能随意挑自已喜欢的人,她可不成。
说到这里,她想起什么,冷笑着说:“你猜祖母为什么不让她跟来?”
尽管没提姓名,崔窈宁也知道她说的是谁。
崔萱没等她回答便急冲冲地说:“你瞧瞧她那样子,府内谁不知道郑青陵是祖母给你挑的人,她打扮得那么狐媚给谁看呢?”
正常见客人哪有姑娘那么费心思打扮?
八娘是个识趣知礼的人,知道祖母的安排,没有抢风头。
虽然六娘也抢不走九娘风头,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妆容衣饰是经过精心挑选,蕴含了小女儿家的心思。
好在祖母火眼金睛,知道她没存好心,及时把人扣下了。
说到这里,见她神色仍然平静,崔萱有些恼了,“她都要抢郑青陵了,你还无动于衷啊?”
第20章 她现在的好感有一盏茶那么多了
崔窈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,“随她去,能抢得走的也不值得我用心。”
她语调娇气又散漫,带着些近乎天真的残忍。
就如上辈子那个外室,她若是安分守已,崔窈宁也不会动她,只会找裴钰的麻烦,毕竟这种事还是要从源头解决。
若是裴钰真的惦记她喜欢她,那外室想爬床也没机会。
男人啊,总是管不好自已的下半身,却把责任推给女人,多荒唐。
崔萱一怔,觉得好有道理,不过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。
她又拿了颗蜜饯吃,笑眯眯地出了个主意:“这事你不好找她麻烦,就交给我吧,我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她。”
她和六娘的矛盾府内皆知,便是吵闹也正常。
九娘则不一样,传出去很容易让人误会“二女争一夫”,到时候她们清河崔氏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?
崔萱最好脸面,自然见不得崔秀秀这般想要败坏家风的人。
崔窈宁弯唇冲她笑起来,“那就多谢七姐姐啦。”
崔萱晃了神,用力咽下蜜饯,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嘴里的蜜饯甜还是她的声音更甜。
晚间洛阳城里的人并不算少,马车行驶了会儿停到目的地。
这次出来崔萱只带了个大丫鬟,崔窈宁也只带了抱琴,临下车前,两个丫鬟分别把早就备好的帷帽递给两位主子。
时下虽不注重这些,可两位姑娘都是好颜色,若是让些心怀不轨的人看了去,遇到危险就得不偿失。
崔窈宁戴好帷帽,由抱琴搀扶着下了马车。
晚间的洛阳城灯火如昼,街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,有首饰摊,小吃摊,还有卖新鲜花卉的小贩。
下了车,崔瞻朝妹妹走近,轻声问:“冷不冷?”
崔窈宁拢紧了斗篷,虽然觉得有些冷,但她不愿因自已的原因让大家白跑一趟,便摇摇头说:“不冷。”
崔瞻颔首应下,又温声叮嘱:“要是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及时和我说。”
“知道啦哥哥。”在他面前,崔窈宁难免带了点女儿家撒娇的意味,轻哼了声:“我哪有那么娇气呀。”
崔瞻失笑。
确实。
在他的眼里,妹妹最是乖巧听话,虽然身子弱了些,却不是个娇气任性的人。
崔瞻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郑青陵,想到妹妹有可能嫁给他,就觉得怎么看他都不太顺眼,横竖都能挑出毛病。
见他盯着妹妹失神的样子,崔瞻眉头微微拧起,很快又松开。
罢了,他又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,随他去吧。
妹妹那样美,他看得失神也是再正常不过。
要是他看都不看妹妹,崔瞻又要觉得这人是不是眼瞎,再或者是什么伪君子。
一行几人在街上很是显眼,寻常百姓也都有见识,知道这种气质姿态的姑娘和公子非富即贵,远远就避开了。
崔萱难得出来一次,挽着崔窈宁的胳膊四处闲逛。
最后,两人在一个首饰摊前停了下来。
崔萱拿起一个铃兰簪子在崔窈宁的脸颊比了下,簪子算不上多精致,却能看出是花了心思,流苏下坠着几个小铃兰,里面嵌了铃铛,风一吹晃动的声音格外悦耳。
崔萱笑着说:“这个衬你,要不要给你戴上?”
崔窈宁也很喜欢,弯唇道了声谢,掀起帷帽一角,垂首让她簪上。
郑青陵惊鸿一瞥,脑海中只剩下‘云鬓花颜、瑰姿艳逸’八个字,晃神后深深吐出一口气,垂眼没再看。
小贩直接看呆了,直到崔萱提高声音喊他才回过神。
出来玩自然不用两位姑娘付钱,几个兄长自觉地跟在两个姑娘们身后。
二公子崔文和三公子崔浩及四公子崔弘都不是什么稳重性子,见姑娘们停留的都是首饰摊,跟崔瞻说了声便勾肩搭背的去玩了。
崔萱很是不齿几个哥哥的行为,跟崔窈宁咬耳朵说:“还是大哥稳重。”x?
又听见郑青陵拒绝了跟着一块去,也夸了声:“他也还行,不过他到底为什么没去,我想九娘心里应该清楚吧。”
崔窈宁红了脸,轻轻推了下她。
崔萱猜到她是羞赧了,觉得郑青陵倒是很有希望,一时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准妹夫。
几人走走停停,路过不少小摊。
郑青陵落在后方,目光自然而然地追逐着崔窈宁。
少女走动间鬓上刚簪的银铃轻晃,声音很是悦耳,帷帽的薄纱清透,隐隐能窥见其中的仙姿玉貌。
路过一个糖葫芦摊,郑青陵停下来买了两串,先递了一串给崔萱,另一串刚要递给崔窈宁时,崔瞻拦住了他。
“九娘脾胃虚弱,不能吃这些。”
郑青陵唰的一下红了脸,给也不是拿回来也不是。
“给我吧。”
郑青陵愣了下抬头,隔着轻纱对上少女的视线。
崔瞻皱了下眉头提醒:“九娘。”
“放心罢哥哥我不吃。”崔窈宁低头嗅了嗅,唇角微微上扬,“表哥既然买了,我若是不收着,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好意?”
说完话她转身就走,轻盈的像是花丛里的蝴蝶,灵动又漂亮。
郑青陵一时怔住。
不知是不是他误会,他总觉得九姑娘这话里蕴藏着一些含意。
他隐隐有些猜测,却又不敢确定。
走远了些,崔萱低声说:“还挺有眼力见。”
崔窈宁没说话,只是弯了弯唇。
因为很少吃糖葫芦,路过时她没忍住看了眼,没想到却被郑青陵注意到。
崔窈宁漫不经心地想。
如果之前对郑青陵的好感只有一滴水那么多的话,现在大概能装满一盏啦。
崔瞻他们还未跟上,崔萱找了个茶馆坐下,笑眯眯地问:“现在对郑青陵感觉如何了?”
崔窈宁还是那副没甚所谓的样子,“还行。”
崔萱撇了下嘴没说什么,叫小二上了些茶点。
没过多久,崔瞻过来了。
崔萱往他身后看了眼问:“青陵表哥呢?”
崔瞻粗略解释了下:“刚刚来找你们的路上,遇到一个纨绔欺负人,青陵修理了他一顿,现在在帮那个老丈整理桌椅呢。”